但是固然因為怕失丟幸福而不去求幸福是很不合於道理的,可是我們一定要承認,得時的快樂是多大,將來失時,我們的悲哀也是成正比例的;所以這是道德家分內的事,去研究我們可以不可以將悲哀很快地減輕消滅下去。有人以為將心中煩悶一掃而空的最靠得住的辦法是用強力將它拖到歡樂場中去。有人卻覺得這種轉移是太猛烈了,倒是主張先把心慰藉到安寧的境地裏,用的法子是使它看到別人的更可怕更可悲的苦痛,將我們那很容易緊緊地盯著自己的乖運的注意力,移到別人的苦難上麵去。
這是很可以懷疑的,到底這些藥方裏有沒有一個是夠有力量的。快樂這個醫法並不是老是容易嚐試的,至於耽縱於悲哀,恐怕這是屬於那一類藥,設使偶然不能醫好,是反會致死命的。
作事可說是驅逐悲哀的又安全又普通的解毒劑。我們常常看見,在兵士同水手裏麵,雖他們也是很慈愛的,卻隻有很少的悲忱;他們看見他們的朋友中彈死了,並沒有像在安逸懶惰裏的人們那樣恣情哀毀,因為他們已經是自顧不暇了;誰能夠使自己的思慮同樣地忙碌,他對於無法挽回的喪失會同樣地無動於衷。
人們常常說時間可以磨掉悲哀,這種效力的速度絕對可以增加,若使事情的遞遷能夠加快,事務的範圍又能擴大,更形出變化多端。
你還得等了許久,時間才能夠減輕你的悲哀;飛到智慧那裏去吧,她很快就可以給你安慰。
——魯逸思
悲哀是心靈上的一種鐵鏽,每個新念頭經過心中時,都可以幫助磨去一些。它是停滯的生活所生的腐朽,隻有勞作同活動才是最好的醫法。
吉辛
他的父親是一個藥劑師,他受過良好的教育,能夠拿希臘詩歌做消愁解悶的東西。十九歲時候,他被一個普通的女人迷了,把她娶來,還偷一位朋友的皮夾子給她,因此下獄。二十歲時候,流落到美國去,當照相師,裝置煤氣燈的人,報館訪員糊口。後來從德國回英國來,專靠寫稿子謀生,但是常有得不到東西吃的時候,英國博物院的盥洗所是他惟一洗澡的地方。他的妻子變成醉鬼,後來甚至於隨便當人姘頭。她死了,他又不能忍受寂寞的獨身生活,就向隨便遇到的女人求婚,把她娶來。起先他的朋友再三勸阻他,但是他天真地答道,他們同樣地可以叫他不吃通常的食物,因為過幾年後他能夠買到精美的食品;然而他每天不能不有些滋養料;現在他到了一個時期,當他非有一個妻子伴著就不能過日子。他還說:“天下隻有可憐的女子才肯嫁給我這麼一個可憐的男子。”他們婚後的生活是不幸極了,終於離散。晚年他娶一個法國女人,他小說的銷路也漸漸好起來了,生活也比較舒適些,然而夕陽無限好,不久就死了。
他寫有許多長篇小說TheUnclassed(1884)Demos(1886)Thyrza(1887)TheNetherWorld(1889)NewGrabStreet(1891)DenzilQuarrier(1892)BorninExile(1892)OddWomen(1893)。
多半是描狀倫敦貧民窟同工廠的灰色生活。他終身住在倫敦小屋的頂樓上,和下流的人們一起過活,深嚐過貧窮的苦痛,所以對於下等社會特別有同情。他又是個悲觀主義者,覺得世上無處不是淒涼的境地,太陽光總不會射到屋裏。
他極能道出失敗人的心理,並且他的失望始終含有惆悵的詩意,所以他的書對於淪落的人們有極大的魔力。他晚年寫有一本散文,ThePrivatePapersofHenryHenryRyecroft充滿了恬靜幽怨的情調,是散文裏一部傑作。他還有幾本短篇小說集,(HumanOddsandEnds,AVictimofCircumstances,TheHouseofCobwebs)上麵這篇,《詩人的手提包》就是收在《人生的零碎》(HumanOddsandEnds)裏麵。
他說:“當今的藝術應當傳達出‘困苦’的意義,因為困苦是近代生活的基本音調(Keynote)。”這句話可說是他的藝術論。
(原收入《詩人的手提包》,梁遇春譯注,上海北新書局1931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