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或者是胸中的惟一情感,不能夠應用這幾句概括的話,所以值得那班想幹保持心境的平衡這個艱難工作的人們的特別注意。其他的熱情的確也是種毛病,但是它們必然地使我們得到適當的醫治。人會立刻感到苦痛,知道應當用的是什麼藥,他會更快地去找這個藥,因為所以需要這藥的是這麼苦楚的,因此,靠著那永不會錯的本能,會將自己醫好,好像伊恩力亞人所說,克裏特島上受傷的鹿會自己去找治創的野草。但是關於悲哀,卻沒有什麼天生的治療,因為悲哀的產生常是由於無法補救的意外事情,它又使人們注意著那已經不在的,或者是情形已變的東西。它絕沒有希望能夠得到它所需要的,它需要自然律會取消去,死者可以複生或者既往可以追回。
悲哀不是對於失檢或者錯誤的惋惜,那倒可以鼓舞我們將來的小心或者勤作,也不是對於罪惡的痛悔,不管那罪惡是如何無可挽回的,我們的“創造主”卻答應肯將這種痛悔當做贖罪;從這幾種的緣因所引起的苦痛還有很大培養精神的效力,並且靠著認清禍根而痛改前非,我們能夠時時刻刻減輕這個苦痛。悲哀卻是一種特別心境,那時我們的欲望全放在過去上麵,沒有往前向將來去著想,不斷地希望有些事情從前會不是那麼樣子,對於我們已經失丟,無法再能得到的幾種歡娛或者所有物,懷有一個急迫難忍的需要。
許多人沉到這類慘痛裏,因為他們的財產忽然減少好多,或者他們的名譽意外地遭瘟,或者是喪失了子女或者朋友。
他們受此一個打擊,就讓自己一切對於快樂的感覺全歸於毀滅,終其身再也不想去找別個對像;來做替身,填補這個遺憾,甘心度個苦悶愁鬱的生涯,消磨自己於無益的自苦裏麵。
但是這個情感的確是深情摯愛的自然結果,所以不管它是多麼苦痛的,多麼無用的,在相當的情境之下,若使我們沒有感到悲哀,那又是該受責罵的;悲哀的勢力又老是那麼廣大,那麼持久,所以有些國家的法律,和有些國家的習俗對於因為親密人們的死亡同一家骨肉的永訣所產生的悲哀的露泄於外的時期,有一定的限製。
大多數人們好像都以為悲哀在相當程度之內是值得讚美的,因為它是胚胎於愛的,或者最少也是可以原諒的,因為它是人類弱點的結果;但是我們不應當放縱它,讓它滋長,要在一定的時期之後,勉強從事於社會上的義務同人生日常的職務。起先原是無法避免的,所以我們隻好讓它去,無論我們是願意不願意;後來也可以看它是我們對於逝者的敬愛的一種適當親切的證據;既是天生有情,當然免不了受了感觸,並且我們的哀戚,還可以使世人看出逝者的價值。但是在悲情爆發同嚴肅儀式之外的悲哀,那不隻是無用的,而且是有罪的,因為我們沒有權利將上帝派給我們用來做分內的事的時間,犧牲在無益的渴望裏麵。
然而這樣規規矩矩地開頭的悲哀太常弄得堅固地霸占著我們的心,以後簡直沒有法子把它驅逐出去;那群慘然的觀念開頭是蠻橫地印到心上,後來是願意地吸收進去,壟斷了我們全部的注意力,因此壓下一切的思想,遮暗欣歡的心情,攪亂推想的能力。一個變成習慣的悲哀捉著靈魂,所有的感官全範圍在一個對像裏麵,這對像沒有一回想到時,不是引起絕望的痛心。
從這樣沉悶的心情裏是很不容易升到欣歡喜樂的境界,所許多厘定精神健康的法則的人們都以為預防劑是比療病物容易奏效得多,教我們不要心傾於喜歡的享樂,也不可盡興地去鍾愛人們,卻是要使我們的心老是超然地懸在冷淡的境界裏,那麼我們四圍的對像盡可變遷,我們卻不會感到不便,或者有甚牽情。
一字不差地守著這條法則或者可以幫助我們得到恬靜,但是絕不能夠產生幸福。他既是對於誰都沒有關切到怕失丟了他們,這樣的人一生裏也嚐不到受人們的同情和信任的快樂;他一定是感不到柔情的愛戀同慈悲的熱心;有些人有本領使人們高興,跟著自己也得到應當得到的快樂,這種樂趣他也是沒有份兒的。因為沒有人配索取比他所給別人的更多的情誼,所以他該喪失他本來應得的人們對他的小心翼翼的殷勤好意,那是隻有愛才能向人要來的,同寬恕仁慈的懇摯情感,靠著它愛才能減輕人生的苦痛。他是該受心中有更多的熱血的人們的忽視同怠慢;因為誰肯做他的朋友,若使不管你怎地專心地去求得他的好感,替他幹了多少事情,他的主張卻不讓他同樣地來報答你,並且當凡是好意所能做的事情,你全幹完了時候,你充其量隻能使他不做你的仇敵?
想保持生活在冷淡中立的狀況裏是一種悖理無謂的舉動。若使單單將歡樂趕出,我們就能把悲哀擯之戶外,那麼這個計劃是值得很嚴重的注意;但是既然,不管我們怎樣不準自己享受幸福,禍患還是找得出許多的進口,雖然我們可以不受快樂的引誘,免丟因此而起的苦痛,苦痛的來襲還是會迫得我們不能不注意,我們有時真該努力將生活提高到麻木無情這個水平線之上,因為它既是無論如何有時總會沉到悲哀的深淵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