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戰爭後,麵對著洶洶而來的西方列強,為了尋找“製夷”良策,魏源、姚瑩、梁廷枏、徐繼佘等幾個先驅者開始研究與海上絲綢之路相關的問題。進入20世紀之後,這一研究不僅得到越來越多學者的重視,而且還逐漸發展成一個專門的學術領域。在這個“學術化”過程的早期階段,有兩個人不能不提。一個人是丁謙,另一個人是沈曾植。
丁謙(1843-1919年),字益甫,浙江仁和人,同治舉人。曾在浙江省象山縣任教諭長達20餘年,頗有政績。丁謙自己說:“餘自幼嗜書,尤喜觀地輿之書。自鄉舉後,奔走南北,得書約2萬卷,中多有關地學者。”他長期潛心研究邊疆地理及海外地理,其主要著作是《蓬萊軒地理學叢書》(又名《浙江圖書館叢書》)。此外,他還研究過中世紀歐洲來華旅行家馬可·波羅,著有《元馬可博羅遊記補注》。
《蓬萊軒地理學叢書》共69卷,分上、下兩集。上集考證了以下17種正史中的地理誌及外國傳:《漢書》、《後漢書》、《三國誌》、《晉書》、《宋書》、《南齊書》、《梁書》、《魏書》、《周書》、《隋書》、《新唐書》、《新五代史》、《宋史》、《遼史》、《金史》、《元史》、《明史》。下集考證了13種與域外地理相關的著作,分別是:《穆天子傳》、法顯的《佛國記》、宋雲的《西域求經記》、辨機的《大唐西域記》、杜環的《經行記》、耶律楚材的《西遊錄》、《元秘史》、《元聖武親征錄》、《元經世大典圖》,、耀卿的《紀行》、長春真人的《西遊記》、劉鬱的《西使記》、圖理琛的《異域錄》。
象山籍學者陳漢章在光緒壬寅(1902年)二月為《蓬萊軒地理學叢書》所寫的序文中說:“近代諸儒為輿地學,大氐無慮數十百家。說《禹貢》、《漢誌》、《水經注》者,博古不通今。郡邑、誌乘及遊曆所記,詳於今者又不合於古。”雖然也有人“零星掇拾,遞相發明,然未能融合貫通也”。因此,在陳漢章看來,丁謙這部著作的突出成就在於對相關曆史文獻“一一疏通而證明之,並非諸儒所可幾及”。丁謙所搜獲的一些文獻,又是“諸家所未詳者也”。陳漢章最後寫道:“百餘年來,海禁大開,中外交通或懵然於古今之故。自先生之書出,山川能說常變,兼資我中國,其不窮於因應也。”現代學者評論道:“丁謙的考證嚴謹、廣泛、係統,他的著作被譽為中國地理學史上的‘天下奇書’,是清末傳統地理學繼續發展的又一典型。”
如果說魏源、姚瑩等人是通過直接參與反對英國侵略者的軍事鬥爭而為中國人“坐井觀天,視四裔如魑魅,暗昧無知,懷柔缺術”而疾首痛心的話,那麼,丁謙則是通過對中國史書的研讀而得出了相同的結論。他寫道:“嗚呼!中國人龐然自大,鄙夷狄為不足措意。豈知不足措意者,即受侮所由來。”在他看來,“曆史記外國事,最可詫異者,莫如《宋書》之倭國傳,《明史》之撒馬兒罕傳。此二國,皆狎侮我邦,若弄嬰兒於股掌之上”。這裏的“《宋書》之倭國傳”與中國的海外交通曆史有關,因此略加詳述。
《宋書》倭國傳記載,南朝劉宋時,日本曾派人前來朝貢,“自稱使持節,都督倭、百濟、新羅、任那、秦韓、慕韓六國諸軍事,安東大將軍,倭國王”。後來,劉宋的統治者果然“加使持節,都督倭、新羅、任那、加羅、秦韓、慕韓六國諸軍事”。丁謙指出:在這段記載中,“最可異者,其王自稱為使持節都督六國諸軍事。夫倭王都督其本國諸軍事,宜也。若百濟、新羅、任那、秦韓、慕韓五國,其地均在今朝鮮南境,疆界不相接,民族不相同,遠隔重洋,各君其土,既非彼之郡邑,亦非彼之屬邦,何能都督其軍事?即使勢力所及,足以統轄諸邦,則自行統轄可矣,又何為請命於中國?然則倭王此舉,蓋深悉中國上下,素昧外情,特假貢獻虛名,行其詭詐欺誣之術。其視中國一如無知小兒,可玩弄於股掌之上者”。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考倭國三島,本分百餘土部,前史所載,略見一斑。迨統一以來(日本史不載統一事跡,若自古即成為大國也者,亦虛妄不實之證),兵力強盛,每垂涎於朝鮮半島,欲肆鯨吞,惟慮中國或相幹涉,因先舞弄文墨,求予以都督之權,一旦加兵,即可稱奉命於中國,又使中國無詞以為救援之地,其計劃誠狡矣哉!”
在一個民族危機日益加深的歲月中,丁謙以時代的眼光對中國正史中關於域外史地的記述作了評述,他認為:“元代至強,奄有亞洲全境,並歐洲東北境,應立外國之傳甚多。今但寥寥數則,蓋亦有故。一由明初史館諸人不明異域輿地;二由成書太速,不暇詳細搜求;三由蒙古人鮮通中文,記載本少,無可為外國傳之原料故也。”“《明史》外國列傳,視宋元為詳,但當時諸臣,俱不明絕域形勢,如鐵木耳托貢獻之名,玩弄中朝;蒲萄牙東來,冒佛郎機稱號。自來無識其欺詐者,殊可哂。”應當說,這樣的評價是非常中肯的。正是由於丁謙等人對中國傳統史學不斷進行反思,後來梁啟超等人所倡導的“新史學”才能得以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