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正如姚楠所指出的,由於沈曾植“不通外文,隻能采用對音、互證等方法來作考證,以致錯誤很多”。例如,沈曾植在“安息即小亞細亞”的考證中認為:“安息之地,即小亞細亞也。安息為亞細之代音,北接康居。蓋康居之地,直越地中海而西矣。”他的這個說法,顯然不如丁謙正確。
1903年,上海蜚英書局出版了一部題為《五千年中外交涉史》的洋洋大作,作者署名為“屯廬主人”。作者在自序中說:中國“自黃帝已來數千年,擁疆自封,環列皆左帶沸唇之倫,聚族無常,不足與大邦相抗”;如今“我中華以積弱之餘,測身於諸強之庭,皇皇大吏,擁旄節重望,然能折衝於樽俎之間,岸然以國體為大防者,近世以來蓋罕聞之。此亦談國際者之遺憾矣。有誌之士病焉,相與提唱而疾呼之,治斯學者漸有其人。然紀戴缺如,於我國古今交際諸大端懵然無所知覺”,所以,這部著作就是“集五千年交涉之大端,彙而存之,為治斯學者之一助”。屯廬主人:《五千年中外交涉史》,上海蜚英書局1903年版,自序。此書上起傳說中的黃帝,迄止於1900年,比較全麵地敘述了中國對外交往的曆史。書中不少內容涉及海上絲綢之路。例如,“歐使始通中國”一節寫道:“東漢桓帝延熹九年,大秦(即羅馬)王安敦裏烏士歐力利阿斯遣使自海道經印度洋由安南之東京獻象牙、犀角、玳瑁。初,大秦王常欲通使於漢,安息以漢繒綵與之互市,恐失其利,故遮閡不令自達。及後,更破安息,取波斯灣地,始航海遣使焉。是為海道東來之始。”文中所說的“安敦裏烏士歐力利阿斯”,即Antonius Aurelius之音譯,即羅馬帝國安敦尼王朝的第五個皇帝(161-180年在位)。書中還明確提到,萬曆四年(1576年),明朝“官軍”因“追海寇林道乾”而來到了小呂宋(菲律賓)。這是較早論述“林道乾”問題的著述,可惜後來的學者在研究該問題時,沒有注意到。
《五千年中外交涉史》第七十七卷中有“海陸互市紀略”一節,中國繒彩夙為他國所好,自上古時已由西域運入波斯、印度。亞曆山大東征以後,更輸入歐洲羅馬。而皆由陸路,從未有自海道轉運者。蜀漢時,羅馬賈人秦論始航海來交趾,市漢材物。中國商船亦常航錫侖附近,與之互市,而以日南、交趾為東西兩洋交通中樞,西邦賈人鹹集其地。是地在東漢初為馬援征服後,於嶺南特辟新路以通西來海道,交易因是頗盛。漢晉之際,中國內亂相繼,交易中衰。斯時羅馬實握印度洋之航海權,自內地經爪哇、蘇門答臘至錫侖之航路則專屬於華人。曆南北朝,至隋唐初葉,中國商船更推廣其航船,或由錫侖沿西印度海岸入波斯灣,或沿阿拉比亞海岸至紅海灣頭阿丁。當時錫侖一島,為海道交易之中權,中國、波斯、哀西比亞諸國之人鹹集於斯,以從事交易。及大食勃興,阿非利加與西方亞細亞沿岸及印度河口所有港灣,次第歸其版圖,以故阿拉比亞人與其屬境之波斯、猶太人等益恢張海運,遂東向經南洋諸國,而通商於中國沿岸,代中國人而專有亞細亞之航路海權。至武後天授中,阿拉比亞人之商於廣州、泉州、杭州諸港者以數萬計,唐時置提舉市舶司,征海關稅,為歲入大宗。其後大食不振,唐亦內亂日多,是以東西海道之互市漸次衰微。至陸路之交易,至唐時為極盛。先是,隋煬帝武威、張掖、河西諸郡為東西交易之中權。西賈來是地,四十餘國,貿易者日益眾。中國人之商於中央亞細亞、波斯、印度地方者,亦益多。彼素諳商業之猶太,亦乘機而入。於是,西自歐洲、阿非利加,東至中國、印度,所有商權悉歸掌握。海道則自紅海、印度洋,至中國之南海;陸路則自地中海東岸之安地凹克,經呼羅珊、中央亞細亞、天山南路,而至中國之長安。及大食國興,阿拉比亞人漸拓其通商之範圍。當時世界商權,複為阿拉比亞人所握雲。全文字數不多,但非常全麵地敘述了古代絲綢之路的發展概貌,包括絲綢之路興衰的國際背景、陸路與海路的關係、海上絲綢之路的主要航線、東西方海上勢力的相互消長,甚至“航海權”之類的現代詞彙。這表明,在20世紀初,中國一些學者對海上絲綢之路的基本情況已經有了比較清楚的認識。海上絲綢之路基本知識的普及,為後來學術研究的深入開展奠定了紮實的基礎。
需要指出的是,20世紀前半期,推動中國學術界開展海上絲綢之路相關問題研究的動力,主要來自國外。
16世紀,利瑪竇等傳教士進入中國後,歐洲人就開始了對中國的研究。到了19世紀前期,一個專門研究中國曆史文化的學科“漢學”(Sinology)在歐洲完全確立。19世紀末,歐洲不少學者研究了與海上絲綢之路相關的問題,例如英國人梅輝立(W.F.Mayers)在1874-1875年的《中國評論》(China Review)上發表了《十五世紀中國人在印度洋的探險》(Chinese Explorations of the Indian Ocean during the 15th Century)一文;1876年,荷蘭人格倫威爾德(W.P.Groenveldt)發表了《根據中文文獻考論馬來群島及滿剌加》(Notes on the Malay Archipelago and Malacca Compiled from Chinese Sources),等等;1885年,德國人夏德(F.Hirth)出版了《中國和東羅馬》(China and the Roman Orient,漢譯為《大秦國全錄》);英國人菲力普思(G.Phillips)於1885年至1886年在《皇家亞洲文會北中國支會會報》(Journal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上發表了《印度和錫蘭的海港,由十五世紀中國航海家所描述,並附有中國航海記錄》(The Seaports of the India and Ceylon,Described by Chinese Voyagers of the Fifteenth Century,together with an Account of Chinese Navigation);等等。陳信雄:《歐美鄭和研究的曆史和特色》,江蘇省紀念鄭和下西洋600周年活動籌備領導小組:《傳承文明,走向世界,和平發展——紀念鄭和下西洋600周年國際學術論壇論文集》,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年版;黃慧珍、薛金度:《鄭和研究八十年》,紀念偉大航海家鄭和下西洋580周年籌備委員會、中國航海史研究會:《鄭和研究資料選編》,以及本書附錄中的“外文資料(西文)”。順便說一下,黃慧珍和薛金度所撰的《鄭和研究八十年》說,“法人麥耶兒思(Mayers)”,可能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