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之前,張星烺的主要論著還有《唐時非洲黑奴輸入中國考》(《輔仁學誌》1928年第1期),《中國史書上關於馬黎諾裏使節之記載》(《燕京學報》1928年第3期),《斐律賓史上“李馬奔”Limahong之真人考》(《燕京學報》1930年第8期),關於中國與菲律賓曆史關係的係列論文(《近二白年菲律賓華僑狀況》、《三百年前的菲律賓與中國》、《三百年前的菲律賓群島》,連載於《南洋研究》1928年第2-4期)、《歐化東漸史》(1934年)、《葡萄牙人初抵中國》(《研究與進步》1939年第1卷)等。張星烺還是中國研究馬可·波羅的先輩。他所撰寫的《〈馬哥孛羅遊記〉導言》,被認為是“我國翻譯出版的第一部介紹研究《遊記》的書”。
這裏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斐律賓史上“李馬奔”Limahong之真人考》。根據歐洲人的記載,西班牙人剛剛入侵菲律賓後,曾於1574-1575年與一夥中國海盜發生戰鬥,中國海盜的頭領名叫Limahong。這個Limahong的中文名字到底是什麼呢?此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日本學者田中萃一郎最先將Limahong譯寫成中文“李馬奔”,後來不少中國學者接受了這種說法。也有的學者將其名字譯寫成“李馬芳”、“李馬康”、“林阿旺”等。張星烺通過查考《明史》及《泉州府誌》等史書,最後考定這個Limahong的中文名字是“林鳳”或“林阿鳳”。張星烺在文章中這樣寫道:“漳、泉、潮、梅人,讀林鳳如Lim hong。中間a字音,似唇音重出,或為‘阿’字之原音。中國南方人喜於人名上加一阿字,當時閩、廣人或皆稱林鳳為林阿鳳,由是而成為Lim A Hong。更進一步,西班牙人訛成一字,即變為Limahong。”張星烺:《斐律賓史上“李馬奔”Limahong之真人考》,《燕京學報》1930年第8期。這樣的考證是很有說服力的,後來人有評價說,張星烺的這一考證,“實為國人之初創”後來,陳慎在《明海寇林阿鳳考》中,也得出了與張星烺相同的結論,認為“Limahong當譯林阿鳳”。
張星烺的這篇文章,還引發了其他學者的後續研究。李長傅在《“菲律賓史上Limahong之真人考”補遺》中指出,日本學者藤田豐八“於十年前”已將Limahong考定為“林鳳”,所以張星烺“所引用之書,雖與藤田氏不同,而考證之結果,則不謀而合”。李長傅還指出,西班牙人所說的率領中國船隻追趕海盜林鳳的明朝將領Omocon,應當是“福建把總王望高”,而不是張星烺所說的“吳慕康”。張星烺《斐律賓史上“李馬奔”Limahong之真人考》一文附考了林鳳同黨林道乾的事跡,許雲樵則對林道乾在南洋的活動情況作了深入的研究。他介紹了林道乾在南洋華僑中的傳說,包括傳說中的林道乾建在泰國北大泥的炮台遺址,以及“林道乾所鑄大炮,有一尊尚在曼穀”的傳說。接著,許雲樵還進一步論述了中國文獻對“浡泥”的混淆。張星烺等人關於林阿鳳問題的探討,是中國學者對海上絲綢之路相關問題的原創性研究,反映了中國學者在此領域的研究中已經成熟。
這裏,還需要提到的是一位有歐洲留學背景的學者閻宗臨(1904-1978年)。閻宗臨出生於山西五台縣,因家境困難,以半工半讀方式讀完中學。後赴歐洲勤工儉學。1933年獲瑞士國家文學碩士學位,並留在瑞士伏利堡大學任教。1936年獲瑞士國家文學博士學位。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閻宗臨回到國內,先後在廣西大學、昭平中學、中山大學等學校任教。1950年起回到山西,在山西師範學院(現為山西大學)任教,直至去世。閻宗臨精通法文、拉丁文、英文、德文,在中西關係史的研究上有許多開創之功。他在法國早期漢學、中國文化在法國的傳播、來華歐洲天主教傳教士、清朝與歐洲曆史關係等領域的研究,都取得了開創性的成果。特別是,他在羅馬圖書館中發現了中國人所寫的第一部歐洲遊記——樊守義的《身見錄》,為研究海上絲綢提供了珍貴的文獻。閻宗臨:《傳教士與法國早期漢學》,大象出版社2003年版,編者的話。但是,閻宗臨的研究成果一直很少受人注意。進入21世紀之後,閻宗臨的研究論文才以《傳教士與法國早期漢學》為題被彙編出版。饒宗頤在序中這樣寫道:“閻宗臨先生早歲留學瑞士,究心西方傳教士與華交往之史事,國人治學循此途轍者殆鳳毛麟角。……嗣先生回山西故裏,終未能一展所學,憂悴而繼以殂謝,論者深惜之。”閻宗臨:《傳教士與法國早期漢學》,饒宗頤序。
馮承鈞、張星烺、閻宗臨年輕時即到西方國家留學,向達卻無此經曆。向達,字覺明,亦作覺民,筆名方回、佛陀耶舍,土家族,出生在湖南漵浦。向達幼年時,其父去世於廣東梅縣知事的任上。其母攜向達回到湖南漵浦,省吃儉用,使向達以優異的成績在長沙讀完中學。隨後,向達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東南高師,主修化學。時值“五四”運動蓬勃開展,向達受“德”(民主)、“賽”(科學)的激勵,放棄了“實業救國”的主意,改學文史。大學畢業後,向達以豐富的文史及英文知識而受聘於商務印書館,翻譯了大量的外文資料。在此過程中,向達逐漸對中西關係史產生了興趣。1930年,北京圖書館新館建立,向達擔任北京圖書館編纂委員會會員。在這裏,向達不僅有機會接觸大量的圖書資料,而且還結識了許多著名學者。有學者說:“如果說[向達]先生在商務印書館的四年裏,樹立了一個嚴肅認真、兢兢業業之工作作風,而在北圖時卻積累了豐富的知識,為他日後成為聞名中外的學者,打下了雄厚的基礎。”在北京圖書館期間,向達致力於中西交通史的研究,其中包括對海上絲綢之路的研究。1929年,向達發表了《三寶太監下西洋的幾種資料》,這篇文章深入考證了關於鄭和下西洋的中文史料,是中國人早期研究鄭和的“代表性”成果之一。黃慧珍、薛金度:《鄭和研究八十年》,紀念偉大航海家鄭和下西洋580周年籌備委員會、中國航海史研究會:《鄭和研究資料選編》。
1934年,北京圖書館與英國博物館達成互換館員的協議。從1935年起,向達在英國倫敦、德國柏林、法國巴黎等地尋訪古籍,搜集文獻。他除了抄錄了大量敦煌文獻外,還抄回了關於海上絲綢之路的一些重要史料,其中包括關於中國古代航海者所用的“秘本”《順風相送》和《指南正法》。
1938年,向達帶著從歐洲抄錄的幾百萬字珍貴資料回國。當時,抗日戰爭的烽火正在中國大地上燃燒,西南成了文化教育與學術研究的基地。向達先到廣西宜山,在浙江大學史地係任教,不久又應北京大學的聘請,來到雲南昆明,並在西南聯大曆史係上課。後來,向達兩次應約赴敦煌考察。1945年抗戰勝利後,向達回到北京。
向達在敦煌學、中外關係史、南海及邊疆史地等方麵都有豐碩的成果,後人曾用“探索西域,逡巡南海”概括其學術生涯。1949年之前,向達與海上絲綢之路相關的主要論著除了上麵所介紹的《三寶太監下西洋的幾種資料》外,還有《漢唐間西域及海南諸國地理書輯佚(第一輯)》(《史學雜誌》1929年第1期)、《十三行行名考》(《史學雜誌》1929年第3期)、《漢唐間西域及海南諸國古地圖書敘錄》(《北平圖書館館刊》1930年第6期)、《中外交通小史》(1933年)、《中西交通史》(1934年)、《日本古代文化源流與其發展——側重中日交通史的研究》(《教育學報》1938年第2期)等。
19世紀末,日本人用“東西交涉”、“東西交通”等詞彙來表示東西方之間的交往及聯係。受此影響,中國學者或采用“交涉”的概念,例如前麵所說的《五千年中外交涉史》。也有人采用了“交通”的概念,例如1915年有人發表過《古代中西交通考》,第一句即為:“今日世界大通,中外一家,使節往返之盛,國際交涉之繁,在昔未之聞也。上溯中世,遠及古初,中西關係,闕焉不說。夫東西交通之跡不明,則世界史研究,終於空論。”此文比較全麵地概述了古代中西關係,認為西方人稱呼中國的詞彙“支那”“當由海路西播”,並且總結說:古代中西交通史可以分為三期,“漢桓以前,彼此僅名稱,生絲貿易,安息壟斷,是為商業上間接關係時代。桓帝以後,海途交通,貿易日盛,是為商業上直接關係時代。唐太宗時,景教流入,厥後頗見尊重,是為耶教傳入時代”述曾:《古代中西交通考》,《東方雜誌》1915年第12卷第7號。。也就是說,在20世紀初期,雖然有不少人致力於研究中國與外國的曆史關係,但並沒有形成明確的學科體係,“交涉”、“交通”之類表述這個學術研究領域的概念也比較混亂。到了1930年左右,“交通史”逐漸被學者們普遍接受。正如方豪所說:“惟自日人創為東西交通史(或作交涉史,關係史)之名,國人亦從而稱中西交通史。”這樣最終“確定了這一學科的正式名稱,建立了中西交通史的體係,雖然這一體係並非是完全科學的”,而張星烺的《中西交通史料彙編》和向達的《中西交通史》,則被認為是中西交通史學科體係建立的主要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