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天鵬點點頭。無論誰都看得出,柳俊傑一定是被剛才那條毒蛇咬死的。無論誰隻要被那種蛇咬上一口,都必死無疑。
這並不奇怪,奇怪的是,窯洞裏竟赫然隻有柳俊傑一個人。
重陽子再次失聲問道:“天聾地啞呢?”
仇天鵬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根本沒有天聾地啞這兩個人。”
重陽子怔住。他並不是真的不懂,但一時間卻實在想不通。
仇天鵬道:“天聾就是柳俊傑,地啞也是他。”
重陽子道:“他們三個人,本就是一個人?”
仇天鵬點點頭。
重陽子道:“可是他們的聲音……”
仇天鵬道:“有很多人都能改變自己的聲音,有些人甚至還能同時做出十七八個人和一大群貓狗在屋子裏打架的聲音來。”
重陽子沒有再問下去,江湖中的奇人怪事本就有很多,他見過的也不少。
嶽陽子卻皺起了眉,說道:“這柳俊傑故意製造出天聾地啞這麼樣兩個人來,為的就是要騙人的銀子?”
仇天鵬冷冷道:“他並沒有騙人。”
“他沒有?”
“他雖然拿了別人的銀子,卻也為別人解決過不少難題,他的見識和聰明,本不隻值那麼一點銀子。”仇天鵬臉上帶著怒意,柳俊傑雖然算不上他的朋友,可是他不喜歡別人侮辱他不討厭的人。
嶽陽子顯然已看出他的怒意,立刻歎息道:“我隻不過在奇怪,他本來就是點蒼派的掌門,為什麼要故意假借別人名義呢?”
仇天鵬神色又變得很悲傷:“因為他是個好人,對於名和利,他都看得很輕!”
——也因為他的膽子太小、太怕事,所以總是在逃避。後麵的話,仇天鵬沒有說出來,他一向喜歡柳俊傑這個人。
“不管怎麼樣,他這麼樣做,並沒有傷害到別人,惟一傷害的隻是他自己。”
重陽子也不禁長長歎息道:“這麼樣一個人,本不該死得太早的。”
嶽陽子歎道:“他早該知道這種地方本就是毒蛇出沒之處。”
仇天鵬道:“但那條毒蛇卻絕不是自己來的!”
“為什麼?”
“因為隻有受過訓練的毒蛇,才會咬人的咽喉。”
重陽子動容道:“你認為那條毒蛇是別人故意放在這裏,來暗算他的?”
仇天鵬點點頭,臉上又現出憤怒之色:“這條蛇顯然已久經訓練,隻有在聽見吹竹聲時,才會發動攻擊。”
窯洞裏當然很暗。那條蛇又實在太小,柳俊傑從陽光下走進來時,當然不會看見。
重陽子也想起了剛才那陣吹竹聲:“吹竹的人,就是暗算柳俊傑的人?”
仇天鵬道:“嗯。”
重陽子道:“他為什麼要害死柳俊傑?”
仇天鵬道:“因為他怕柳俊傑說出了他的秘密!”
重陽子道:“他是什麼人?有什麼秘密?”
仇天鵬握緊雙拳,一字字道:“不管他是什麼人,不管他有什麼秘密,我遲早總要查出來的。”
重陽子又長長歎息一聲,直到現在,他才完全明白,為什麼隻有柳俊傑才能找得到天聾地啞,為什麼天聾地啞總是不願見人了。
但他卻永遠也想不到柳俊傑究竟還知道多少別人不願他說出的秘密,更想不到他怎麼會知道這些秘密的。這些秘密也許已將隨著他的屍身,永遠埋藏在地下。仇天鵬是不是真的能發掘出來呢?
棺材店裏充滿了新刨木花的氣息,這種氣息本來是清香的,可是在棺材店裏嗅來,就總是令人覺得特別不舒服。
店裏有兩口上好的楠木棺材,仿佛最近還新油漆過一次。
“我要這一口。”仇天鵬選了其中之一,他為朋友選的東西總是最好的。無論什麼都是最好的,棺材也一樣。
“這兩口棺材都已有人先訂下了。”棺材店的掌櫃姓陳,也許是因為在棺材店做久了,所以縱然在笑的時候,看來也有點陰沉沉的。
仇天鵬道:“棺材也有人預訂?”
陳掌櫃點點頭:“是一位客人訂好了要在九月十五晚上用的,小的也正覺得有點奇怪,他好像已知道那天晚上有兩個人非死不可!”
九月十五!有兩個人非死不可!
仇天鵬臉色變了:“訂棺材的人是誰?”
陳掌櫃道:“他己將兩口棺材的錢全部付清,卻不肯留下姓名。”
仇天鵬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陳掌櫃道:“是個駝背的老頭子。”
仇天鵬沒有再問,無論誰都可以扮成駝背的老頭子。他另外選了口棺材,已準備要走。
陳掌櫃卻忽然之道:“但那位客人卻留下了兩個名字,要我們刻在棺材上!”
仇天鵬霍然回身:“是兩個什麼名字?”
陳掌櫃道:“兩個人的名字都很特別,一個叫斷魄,一個叫鬼手!”
重陽子本來是個很樂天的人,但現在臉色也顯得很沉重。
“兩個人都不會勝的……真正能得勝的,是那些在旁邊等著看的獵人。”現在這些獵人中,居然有一個已替他們訂好了棺材。
重陽子勉強笑了笑,道:“也許這隻不過是個惡作劇。”
仇天鵬也笑笑,道:“很可能。”
他們臉上帶著笑,走在秋日還未西沉的陽光下,微風吹動他們的衣袂,街上的行人看來都是生氣蓬勃,天地間充滿了生機。但他們的心裏,卻已有了死亡的陰影。他們當然都知道這絕不是惡作劇。
重陽子看著遠方藍天下的一朵白雲,忽然道:“你已見到了斷魄?”
仇天鵬道:“嗯。”
重陽子道:“他看來像不像已受了重傷的樣子?”
仇天鵬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淡淡道:“他一劍就洞穿了唐儀的雙肩琶琵骨。”
受了重傷的人,當然絕不能一劍洞穿唐門高手的琵琶骨。唐儀本是唐門八大高手之一。
重陽子沉吟著,道:“但釘子絕不會說謊,他也的確受了傷,那麼,是誰替他解的毒?”
這句話重陽子沒有回答,也不能回答,眼睛也在看著遠方的那朵白雲,忽然道:“我很早以前就想到去看看,卻一直沒有去過。”
嶽陽子道:“我去過。”
仇天鵬道:“想來那一定是個好地方,到了春秋佳日,那裏一定是風光明媚,百花怒放!”
嶽陽子道:“那裏的花並不多,斷魄並不是個喜歡飲酒賞花的雅士!”
仇天鵬道:“他喜歡女人?”
嶽陽子笑了笑,道:“喜歡女人的人,絕對練不成他那種孤高絕世的劍法!”
仇天鵬不再說話,臉上卻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每次他臉上帶著這種表情時,心裏都一定是在想著件奇怪的事。
嶽陽子沉吟著,又道:“他既然已到了京城,當然也一定要先找個落腳的地方!”
仇天鵬道:“他不像鬼手,他落腳的地方一定不難找。”
嶽陽子道:“我想去找他!”
仇天鵬道:“我知道你們是老朋友。”
嶽陽子道:“你呢?”
仇天鵬看了看天色,道:“晚上我有個約會,現在隻怕已有人在春華樓等我。”
嶽陽子道:“那麼我們就在這裏分手。”
仇天鵬點點頭,忽然又問道:“一個既不喜歡女人,又不喜歡花的人,若是要六七個女孩子在他前麵,用鮮花為他鋪路,是為了什麼?”
嶽陽子道:“這種人一定不會做這種事的!”
仇天鵬道:“假如他做了呢?”
嶽陽子笑道:“那麼他一定是瘋了。”
仇天鵬實在也想不通斷魄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的,他隻知道一件事——斷魄絕沒有瘋。
黃昏,黃昏之前,春華樓的客人還沒有開始上座,仇天鵬在樓下的散座裏,找了個位子,要了壺京城中人最愛喝的香片,在等著沙人王派人來接他。
現在時候還早,他本該再到處去逛逛的,他有很多人要找。釘子、鬼手、慕容雅淑……
這些人他都要找,可是他忽然又想找個地方坐下來,靜靜地思索,他也有很多事要思索。
斜陽從門外照進來,帶來了一條長長的人影。人影印在地上,仇天鵬抬起頭,就看見了剛才手按長劍,對他怒目而視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也在瞪著他,一隻細長有力的手,還是緊握在劍柄上。
劍柄上密密的纏著一層柔絲,好讓手握在上麵時,更容易使力,還可以吸幹掌心因緊張而沁出的汗。隻有真正懂得用劍的人,才懂得用這種法子。
仇天鵬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年輕人的劍法絕不弱,但他卻不認得這個人。
隻要他見過一麵的人,他就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年輕人卻好像認得他,忽然走過來,竟筆直走到他麵前,臉上的表情,甚至比杜桐軒走向李燕北時更可怕。難道這年輕人跟他有什麼仇恨?
仇天鵬想不出,所以就笑了笑,道:“你……”
年輕人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厲聲道:“你就是水龍吟主人仇天鵬?”
仇天鵬道:“閣下是……”
年輕人冷笑,道:“我知道你不認得我,但我卻認得你,我想找你,已不止一天了。”
仇天鵬道:“找我?有何貴幹?”
年輕人用一種最直接的法子回答了這句話,他用的不是語言,是劍。忽然間,他的劍已出鞘,冰冷銳利的劍鋒,忽然間已到了仇天鵬咽喉。
仇天鵬笑了,他既沒有招架,也沒有閃避,反而笑了。
年輕人鐵青著臉,厲聲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他的劍並沒有刺下去,但他用的確實是殺人的劍法,迅速、輕銳、靈敏。仇天鵬見過這種劍法。四個月前,他在一個地方,死在釘子劍下的人,用的也正是這種劍法。
這年輕人無疑也是一鶴門下,“三英四秀”中的一個人。
“我不殺你,隻因為我還有話要問你。”他的劍鋒又*近了一寸。
仇天鵬反而先問道:“你是張一鶴?還是嚴一鶴?”
年輕人臉色變了變,心裏也不能不承認陸小鳳的目光銳利:“嚴一鶴。”
陸小鳳道:“你想問釘子和鬼手的下落?”
嚴一鶴握劍的手上暴出青筋,眼睛裏卻露出紅絲,咬著牙道:“他殺了我師父,又拐走我師妹,本門中上下七十弟子,沒有一個不想將他活捉回山去,生祭先師的在天之靈。”
仇天鵬道:“可是你們找不到他。”
嚴一鶴道:“所以我要問你。”
仇天鵬歎了口氣,苦笑道:“可惜你又問錯了人。”
嚴一鶴怒道:“你若也不知道他的下落,還有什麼人知道?”
仇天鵬道:“沒有人知道。”
嚴一鶴盯著他,忽然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