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天鵬沉默著,終於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的確有件事要警告你。”
沙人王道:“什麼事?”
仇天鵬道:“江南不但是個好地方,也是個美人窩,你到了那裏後,最好老實些。”他笑了笑,接著道:“一個月隻有三十天,你若是再娶三十個老婆,不打破頭才怪。”
沙人王也笑了,拍著陸小鳳的肩笑道:“你放心,用不著你說,我也會將那裏的美人全都留下來給你的。”
仇天鵬大笑道:“那麼我一定很快就會去找你,免得你改變了主意。”
他並沒有說出斷魄的事,他幾次想說,又忍了下去。沙人王是他的朋友。朋友要走了,為什麼不讓他帶著笑走?能夠讓朋友笑的時候,就絕不讓朋友生氣難受——這是仇天鵬的原則。可是他一定要分清誰是仇敵,誰是朋友。
“你準備什麼時候走?”他忽然問。
“也許還得過了明天。”麵對著這古老而親切的城市,沙人王目光又不禁露出一種說也說不出的留戀和傷感:“我雖然已是個局外人,但卻還是想知道這一戰的結果。”
仇天鵬慢慢地點了點頭,他也了解沙人王此時的心情。
“你走的時候,我也許不會送你,可是你若再來,無論刮多大的風,下多大的雨,我也一定會去接你。”他勉強笑了笑:“我一向不喜歡送行。”離別總是令人傷感的,他雖然輕生死,卻重離別。
“我明白。”沙人王也勉強作出笑臉:“我這一次走,雖然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可是你若到了江南,我也一定會去接你。”
仇天鵬沒有再說什麼,陪著他走了一段路,忽然又問道:“重陽子他們,是不是和顧楓一起走的?”
“是。”
“你想他們會到哪裏去?”
“白雲觀。”沙人王道:“白雲觀的素齋和酒,也一向很有名。”
白雲觀仿佛就在白雲間,金碧輝煌,宏偉壯觀,霧還沒有散盡,遠遠看過去,這道觀的確就像是縹渺在白雲間的一座天上宮闕。鑲著黃銅獸環的黑漆大門已開了,卻看不見人,晨風間隱約傳來一陣陣誦經聲,道人顯然正在早課。
可是大殿裏也沒有人,幾片剛落下的黃葉,在庭院中隨風而舞。
仇天鵬穿過院子,走過香煙繚繞的大殿,從後麵的一扇窄門走出去,忽然發現一個青衣黃冠的道人,正站在梧桐樹下,冷冷的看著他。梧桐沒有落葉,後院中的秋色卻更濃。
仇天鵬試探著問:“顧楓真人在不在?”
道人沒有回答,一雙發亮的眼睛,在白霧中看來,就像是刀鋒般閃著寒光。一陣風吹過,仇天鵬忽然發現他肩後黃穗飄飛,竟背著口烏鞘長劍。
“道長莫非就是顧真人?”
道人還是不開口,臉上也完全沒有表情。
仇天鵬笑了笑,喃喃道:“原來這老道是個聾子,我問錯人了。”
這道人並不是聾子,突然冷笑道:“你沒有問錯人,卻來錯了地方。”
“這裏不是白雲觀?”
“是。”
“白雲觀為什麼來不得?”
道人冷冷道:“別人都能來,隻有你來不得。”
仇天鵬忍不住問:“你知道我是誰?”
道人冷笑著,忽然閃過身,梧桐樹的樹皮已被削去了一片,上麵赫然用朱砂寫著八個字:“天鵬飛來,死於樹下。”
仇天鵬歎了口氣,道:“你果然知道我是誰!”
道人冷冷道:“鵬筆梧桐,這棵梧桐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仇天鵬忽然又問道:“你見過我?”
道人道:“沒有。”
仇天鵬道:“我們有舊恨?”
道人道:“沒有。”
仇天鵬道:“有新仇?”
道人道:“也沒有。”
仇天鵬苦笑道:“我們既然素不相識,又沒有新仇舊恨,你為什麼一定要我的命?”
道人道:“因為你是仇天鵬。”
仇天鵬苦笑道:“這理由好像就已夠了。”
道人道:“足夠了。”他的手一反,長劍已出鞘。
“好劍!”劍光如一泓秋水。道人以指彈劍,劍作龍吟。龍吟聲中,四麵忽然又出現了六個裝束和他一樣的黃冠道人。六個人,六柄劍,也都是百煉精鋼鑄成的青鋒長劍。
劍柄的黃穗在風中飄飛,突然同時出手,赫然正是道派北宗,全真派的不傳之秘,北鬥七星陣。那臉如枯木的道人,顯然就是發動劍陣的樞紐。
他的劍法精妙流動,雖然還不能斷魄、鬼手那種絕世無雙的劍客相比,可是劍走輕靈,意在劍先,已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何況這北鬥七星陣結構精密,配合無間,七柄劍竟仿佛有七十柄劍的威力,仇天鵬竟似已連還擊的機會都沒有。劍光如網,他就像是一條已落入網裏的大魚,在網中飛騰跳躍,卻還是逃不出網去。
劍網已越收越緊。
仇天鵬忽然歎了口氣,道:“劍是好劍,劍法也是好劍法,隻可惜你們這些人錯了。”
沒有人問他“錯在哪裏?”就算有人想問,也已來不及,就在這一瞬間,仇天鵬已突然出手,隻見他身子滴溜溜一轉,手掌已托住了那青衣道人的右肘,輕輕一帶。
接著,就是一片金鐵交擊之聲,七柄長劍互相撞擊,火星四濺,陸小鳳的人已遊魚般滑了出去,已不再是條被困在網中的魚。
也就在這一瞬間,突聽一聲冷笑,一道寒光長虹般飛來。這一劍的速度和威力,更遠在黃冠道人之上。仇天鵬身子剛脫出劍陣,劍光已到了他咽喉要害前的方寸之間。
森寒的劍氣,已刺入了他的肌膚毛孔。仇天鵬反而笑了,突然白光一閃!
對方還沒有聽見他的笑聲,劍鋒已被他夾住,他的出手竟遠比聲音更快。
劍氣已消失,仇天鵬用水龍吟截斷了劍,微笑著,看著麵前的人——一個錦衣華服,白麵微須的中年人,這個人也正在吃驚的看著他。
沒有人相信世上竟真有這麼快的出手,這個人顯然也不信。他自信劍法之高,已不在鬼手、釘子、斷魄這些人之下,自信剛才那出手一擊,絕不會落空,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已想錯了。
就在這時,梧桐樹後的屋簷下,忽然傳出了一個人的大笑聲,道:“我早就說過,斷魄的‘人鬼斷魂’,仇天鵬的‘天地無壽’,都是絕世無雙的武功,你們如今總該相信了吧?”
另一個人在歎息:“我們總算開了眼界,佩服佩服!”
錦衣華服的中年人忽然也歎了口氣,道:“仇天鵬果然不愧是仇天鵬。”
捋須大笑的是木道人,微笑歎息著的,想必就是白雲觀主顧青楓。有些人臉上好像永遠都帶著微笑,顧楓就是這種人,他本來就是個儀容修潔,風采翩翩的人,微笑使得他看來更溫文而親切。
他微笑著走過來,揮袖拂去了梧桐上的朱砂,道:“仇公子現在想必已看出,這隻不過是……”
仇天鵬替他說了下去:“隻不過是個玩笑。”
顧楓顯得很驚奇:“你知道?”
仇天鵬點點頭:“因為有很多人都跟我開過這種玩笑。”
顧楓目中露出歉意:“這玩笑當然並不太好。”
“不太好,也不太壞。”仇天鵬道:“至少每次有人跟我開這種玩笑時,我都會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為什麼?”
仇天鵬淡淡道:“我的運氣若不好,這玩笑就不是玩笑了。”
仇天鵬道:“一個人的咽喉若是被刺了個大洞,至少他自己絕不會認為那是玩笑。”
那錦衣華服的中年人也笑了,笑容中也帶著歉意:“我本來並不想開這種玩笑的,可是他們都向我保證,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一劍刺穿仇天鵬的咽喉,所以我就……”
仇天鵬又打斷了他的話,替他說了下去:“你就忍不住想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