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華服的中年人笑道:“他們也向我保證過,你絕不會生氣的。”
仇天鵬也笑了笑,道:“我就算想生氣,也不敢在大內的護衛高手麵前生氣的。”
這人顯得很驚訝:“你認得我?”
仇天鵬微笑道:“除了‘富貴劍’殷三爺,還有誰能使得出那一著‘玉女穿梭’?”
重陽子又大笑:“我是不是也早就說過,這個人非但手上有兩下子,眼力一向也不錯。”
江湖中人都知道。皇宮大內中,有四大高手,可是真正見過這四個人的並不多。
“你眼力果然不錯。”殷三大笑著,拍著陸小鳳的肩:“我已有十餘年未曾走過江湖,想不到你居然還是認出了我。”
仇天鵬笑道:“能使出‘玉女穿梭’這一招的人並不少,可是能將這一招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天下卻隻有一個。”
他對這個人的印象並不錯。
在他想像中,大內高手們一定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這個人至少很和氣,笑得也很令人愉快。所以仇天鵬也希望能讓他覺得愉快些。
殷三眼睛裏果然已發出了光,忽然緊緊握住了仇天鵬的手,道:“你說的是真話?”
仇天鵬道:“我從不說謊。”
殷三道:“那麼你一定還要告訴我,我這招‘玉女穿梭’比起斷魄的‘人鬼斷魂’怎麼樣?”
仇天鵬歎了口氣,真話並不是能令人愉快的:“你一定要我說?”
殷三道:“我知道你也接過他一招‘人鬼斷魂’,所以,世上隻有你一個人夠資格評論我們的高下。”
仇天鵬沉吟著,道:“我接他那一招時,背後是牆,我完全沒有後顧之憂,我接你這招時,背後卻還有七柄劍。”
殷三眼睛裏的光黯淡了下去,道:“所以我比不上他。”
仇天鵬道:“你的確比不上他!”
殷三也歎了口氣,道:“現在我總算已見識了你的‘天地無壽’,可是他的‘人鬼斷魂’……”
顧楓忽然笑了笑,道:“他的‘人鬼斷魂’,你也很快就會看到的。”
殷三道:“我一定能看得到?”
顧楓道:“一定。”
殷三眼睛裏又在閃著光,明天就是月圓之夕!
顧楓道:“紫金之巔就是紫禁之巔!”他微笑著,又道:“所以就算別人看不到,你也一定能看得到。”
殷三握緊了手裏的劍,喃喃地道:“紫禁之巔,他們居然敢選這麼樣一個地方……他們好大的膽子!”
顧楓道:“若沒有驚人的功夫,又怎麼會有驚人的膽子?”
殷三沉默著,忽然道:“你本不該將這件事告訴我的。”
顧楓道:“為什麼?”
殷三道:“莫忘記我是大內的侍衛,我怎麼能讓他們擅闖禁地?”
顧楓道:“你可以破例一次。”
殷三道:“為什麼要破例?”
顧楓道:“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想見識他那著絕世無雙的‘人鬼斷魂’!”
殷三又歎了口氣,苦笑道:“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你知道的事太多了。”
仇天鵬也歎了口氣,道:“的確太多了。”
顧楓道:“你想不到我會知道這件事?”
仇天鵬道:“這本來是個秘密。”
顧楓微笑道:“現在這已不是秘密,在京城裏,根本就沒有秘密。”
仇天鵬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會來?”
顧楓道:“你是殺人的朋友,若不是你,他隻怕早已死在沙皇手裏!”
重陽子忽然道:“我們本是去找你的,想不到卻做了他們的見證。”
仇天鵬道:“釘子呢?”
重陽子道:“他是被我拖去的,我知道你本就在找他。”
顧楓道:“隻可惜我還是去晚了,沒有嚐到十三姨親手為你做的火燎羊頭!”
仇天鵬道:“出家人也吃羊頭?”
顧楓笑了笑,道:“不吃羊頭的出家人,又怎麼肯花一百九十五萬兩,買下沙人王的賭注?”
仇天鵬盯著他,道:“你是不是已有把握知道不會輸?”
顧楓淡淡道:“若是有輸無贏的賭注,你肯不肯買?”
仇天鵬道:“不肯。”
顧楓道:“你若已買了下來,是不是多少總有些把握?”
仇天鵬又笑了,道:“看來你也跟我一樣,也不會說謊。”
顧楓道:“出家人怎麼能說謊?”
仇天鵬道:“隻可惜若有人要你說實話,好像也不太容易。”
顧楓笑道:“出家人打慣了機鋒,本就是虛虛實實,不虛不實,真真假假,不真不假的。”
殷三忽又拍了拍陸小鳳的肩,笑道:“其實你也該學學他,偶爾也該打打機鋒,甚至不妨說兩句謊話。”
仇天鵬歎道:“隻可惜我一說謊就會抽筋,還會放屁。”
殷三吃驚的看著他,道:“真的?”
仇天鵬道:“假的!”
禪房裏居然還坐著一屋子人,一個個全都畢恭畢敬的坐在那裏,就像是一群坐在學堂裏等放學的規矩孩子,他們當然不是孩子,也並不規矩。
仇天鵬見過他們,每一個都見過——這些人本來每天早上都要跟著沙人王後麵走半個時辰的,自從“金刀”馮昆被拋入冰河裏之後,就從來也沒有人敢缺席過一次,可是從今天起,他們已不必再走了。
——今天隻有你一個人?
——今天別人都有他們自己的事。
原來這就是他們自己的事。
仇天鵬看著他們,忽然笑了笑,道:“坐著雖然比走路舒服,可是肚子很快就會坐得凸出來的,肚子太大,也未必是福氣。”
每個人都垂下了頭,一個人的頭垂得最低。“杆兒趙”趙正我。
看見了他,仇天鵬立刻又想起了那匹白馬,馬背上馱著的死人和那個少年氣盛的嚴一鶴。
“人是怎麼死的?馬是哪裏來的?”仇天鵬想問,卻不能問,現在的時候不對,地方也不對。
若是換了別人,隻有裝著看不見,但仇天鵬不是別人。
顧楓正在布酒,仇天鵬忽然衝過去,一把揪住了杆兒趙的衣襟,厲聲道:“就是你,我今天總算找到了你,你還想往哪裏逃?”
大家的臉色全變了,誰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臉色變得最厲害的,當然還是杆兒趙,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顧楓想過來勸,重陽子也想過來勸,仇天鵬卻鐵青著臉,冷冷道:“我今天要跟這個人算一筆舊賬,非算不可的舊債,等我算完了,再來陪各位喝酒,若有誰想攔我……”他沒有說下去,也不必說下去,沒有人願為杆兒趙得罪仇天鵬。
他居然就當著這麼多人麵前,把杆兒趙拉了出門,拉出了白雲觀,拉進一個樹林裏。
太陽已升起,升得很高,今天又是好天氣。樹林裏仍然是陰森森的,陽光從林葉間漏下來,正照在杆兒趙臉上。
他的臉已嚇得發白,囁嚅著道:“究竟是什麼事?我跟仇大俠又有什麼舊賬?”
“沒有事。”仇天鵬忽然放開了手,微笑道:“也沒有舊賬,什麼都沒有。”
杆兒趙怔住,但臉上總算已有了血色:“難道這也隻不過是玩笑?”
仇天鵬道:“這玩笑並不好,簡直比剛才跟他們的玩笑更糟。”
杆兒趙鬆了口氣,賠笑道:“玩笑雖不好,總比不是玩笑好。”
仇天鵬忽然又沉下臉,冷冷道:“隻不過玩笑有時也會變得不是玩笑的。”
杆兒趙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道:“我若已替仇大俠把消息打聽出來,它還會不會變?”
仇天鵬笑了:“不會,絕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