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兒呀,過來,幫幫媽唄。”我媽不止一次地在廚房裏低三下四地祈求我,她從來不叫我宏飛,不過我聽上去感覺蠻親切。我煩躁地扔了課本。於是,吱拉吱拉的跟劃玻璃碴子一樣難聽的手搖鼓風機聲充斥了耳鼓,難聞的煤煙味兒鑽進了鼻腔。
“媽,我姥爺活著時候,他是不是吃高利貸?他借給陳大叔二十四元錢?”我冷不丁大聲問正往鐵鍋裏貼玉米麵大餅子的我媽。
嫋嫋熱氣中,我媽手忙腳亂地忙乎著,她被蜂子蟄了似的頓了一下,詫異地看看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說:“三兒呀,你倒是使勁兒搖啊,這火不旺,鍋不熱,大餅子就投河了。”
“投河就投河,淨******吃這大餅子白菜湯!喂豬呢?沒油拉水的,吃得老子胃裏直泛酸。”我生氣就犯渾就要罵人,不過我可不是罵我媽,具體罵誰我也不清楚,我鬆開了鼓風機的搖把,站起身,踢翻了墊屁股的矮凳子,進裏屋又抄起了扉頁必帶偉大領袖語錄的初中課本。
趕巧,臭老九郭老師下班回來了,他見我裝模作樣地看書,卻也沒有去廚房幫我媽幹活兒,而是故意幹咳一聲,鐵青著臉,用命令的語氣讓我去搖鼓風機。
我沒動,把課本展開,啞巴似的遞給郭老師,並且遞到他的鼻尖那兒,讓他睜大眼睛,看這兩道題,以此證明我在忙著呢你沒看見嘛。
郭老師沒看題,依然讓我去搖。“嘩啦”一聲,我像砸破碗一樣惱怒地把課本摔在地上。
一個大耳刮子攜帶淩厲的風聲橫掃過來,我早有準備,頭一低,躲過去了,沒等他的笤帚疙瘩落下,我就猴子似的跳躍著竄出門外。
“那隻癩蛤蟆是不是你放在粉筆盒裏的?曲老師都嚇哭了,目無尊長,道德敗壞,下流坯子!你讓我說什麼好呢?”郭老師知道攆不上我,他在我的背後咬牙切齒。
“是又咋樣,不是又咋樣?誰讓她去校長那兒告我了?”我站在窗前,反唇相譏,“我不就是在課堂上喜歡搞點兒小動作嘛,這****算術題這麼難,整得老子腦瓜仁子疼,上課還不許吱聲,跟蹲大獄一樣,再說了,學不學習有啥******用啊?早晚還不得上山下鄉?”
笤帚疙瘩從窗戶裏飛出來,路線走偏,掉地上如兔子似的還蹦了幾蹦。我用腳踩住它,並且跺了跺。
我媽挓挲著沾滿黃色苞米麵的兩手出來,她衝我眨眼睛努嘴,意思是你少說兩句吧快吃飯了,而我偏不,我就是要發泄不滿:“哪個王八編的題?哪個爛手要打我?難怪造反,你們這些臭老九,一個個的狐假虎威,就是吃飽了撐的,欠組織收拾!”
“我讓你流氓阿飛,我讓你自甘墮落,看我不揍死你!”郭老師拎著黑黑的煤鏟子奔我來了。
“來呀,打不著,死不改悔的臭老九!”我罵了他一句,撞開院門,小燕子似的飛速逃了。
轟轟烈烈的造反運動如嫩江汛期已經過時,滿牆的花花綠綠的大字報業已褪色,而滿城的語錄歌曲卻唱得正歡天喜地。都說是大海航行靠舵手,我就不信,十五六歲的青少年活著非得靠臭老九?偉大領袖已經給我們指明了前進方向,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樹蔭下,我騎著牆頭,冷漠地注視著大街上人來車往,又以手托腮,盯著九月枯萎的小草,痛苦地反思了良久,覺得與其在學校裏浪費大好時光,莫如去社會闖蕩一番,而且,半年不見麵,我還真有點兒想念百裏之外的我大哥和我姥姥以及小舅小姨鳳喜他們了。
捱過了被揍的中午飯的兩個小時,趁著臭老九郭老師去上班,我潛回家,囫圇吞棗咽下去了尚有熱氣的兩個大餅子一碗白菜湯,一抹嘴,我鄭重其事地對我媽宣布說我不上學了,我要像我大哥郭宏宇那樣去我姥姥家插隊落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