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實多麼諷刺,這樣的女孩子,居然就真的把她段斐的婚姻擊得粉碎!
她恨。
夜不能寐的時候,她詛咒這對狗男女,不得好死!!
可是,她也後悔。
冷靜下來的時候,她知道,自己也有錯。
是她自己,親手把婚姻逼到了懸崖邊。孟旭說得沒錯,到了這個年紀,誰還能為誰改變多少呢?她強求他去改變的那些,無論是生活習慣、處世態度、人生目標、行走方向……那些本就不屬於她,所以終將要變成別人的。
她的前半生,太強勢了。
她習慣了認定一件事是否對、是否錯,卻未曾問問身邊的人:你覺得這件事對還是錯?你覺得怎樣更好一點?
說到底,一個“好丈夫”,可以是他自己用心琢磨出來的,可以是生活的磨合熏染出來的,也可以是妻子潛移默化影響出來的,但絕對不是強勢的姿態所硬生生打造出來的。
可是晚了―到她失去一切時,才懂得這些,是太晚了。
三十歲的女人,還帶著一個孩子,她心寒地想:或許自己連杯隔夜茶都不如。
就在不久前,段斐帶果果去顧小影家玩,看見顧小影在看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藍》:濃厚的哲學意味,少對白,大量的自然聲響,講述一個關於生命和自由的故事―一場意外的車禍奪去一個女人的丈夫和孩子,她醒來後麵對的是一個對她來說已經成為牢籠的世界,藍色的水、藍色的水晶燈、丈夫未完成的藍色樂譜……在暖紅色調的鏡頭中交叉出現,既是自由的召喚,又是自由的束縛。基氏本人曾經說過:《藍》《白》《紅》三部曲,如同法國國旗的三色寓意一般,依次象征著自由、平等、博愛。
然而那天,段斐靜靜坐在電視前,留意到的卻是影片的另外一條線索:女人一次次地躍入藍色的遊泳池中,再一次又一次地逃離藍色的囚禁。她在複雜的情緒中掙紮了那麼久,最後仍是選擇了完成丈夫的遺作,並把本想賣掉的鄉間別墅留給了丈夫那已懷孕的情人,然後離去―去往她新生活的開始,同時也是對舊日一切記憶的埋葬。
段斐怔怔地看著電視屏幕,特寫鏡頭裏,一個麵容悲戚的女子,呆呆地看著一串藍色的水晶燈,風吹過來的時候,段斐覺得她甚至能聽到水晶片相撞時清脆如風鈴的聲響。
而那一瞬間,段斐的世界似乎也隻剩下這聲響,這代表著回憶、代表著愛情、代表著所有美好往昔與今天一切心靈掙紮的聲響―她任由果果在管桐的看管下滿屋子地亂跑,顧小影跟前跟後地逗弄孩子,樂得哈哈大笑,而她段斐,置若罔聞。
過了很久,直到顧小影玩累了,走到她旁邊坐下,看看她的表情,似不經意地打岔道:“師姐,換張碟,我不喜歡基耶斯洛夫斯基。”
段斐沒說話,隻是低下頭,按了遙控器上的停止鍵。任顧小影換上動畫片的碟片,再衝果果招手:“閨女,來幹媽這裏看動畫片!”
果果很喜歡顧小影,早就忙不迭地往她懷裏撲,兩人一邊看電視一邊又鬧成一團。而段斐還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屏幕,沒有動作、沒有表情、沒有聲音……
敏感如顧小影,見如此打岔都無法把她從沉寂的氣氛中拖出來,幹脆直說:“師姐,其實基耶斯洛夫斯基也沒說錯,忘記,就可以自由。放不開自己,才是最大的束縛。”
段斐終於有了反應。
她仰起頭,給顧小影一個五味雜陳的笑容,她說:“可是怎麼辦呢?小師妹,藝術很偉大,我卻隻是凡人,我無法忘記,也就無法獲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