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重遇原遺山那日,恰是台風登陸海市。
風聲嗚咽,雨滴斜飛向半開的窗,露台濕漉漉地浸在這場盛夏的台風裏。
月光在鼓點般的雨聲裏醒過來。
她起身掩上窗,回看床頭一支坐式電子鍾,才六點整。
這場台風叫“煙火”,橙色預警通報過不止一次。
從臥室的窗戶,能看到對麵大樓的玻璃上貼滿黃色的米字膠帶。月光於是開始翻找抽屜,打算做些彌補。
在臥室、客廳的窗戶上貼完膠帶,已經六點半。
月光匆匆梳洗,臨出門又想起工作證忘記拿。
回身的功夫,手機裏,名為“周廄B組”微信群已經炸開。
周濟:@所有人
周濟:因為台風煙火著陸的關係,今明兩天山光道競馬場關停,晨操及試閘全部取消,恢複時間待通知。
周濟:另外,馬房需進行緊急避險措施,被點到名的在八點前於周廄集合,配合專業人員進行台風天氣的馬房維護。其餘人員暫時休假。
周濟:@助理馴馬師-程子珊@助理馴馬師-高湳@馴馬師-孫克……
月光很仔細地查看了一遍名單,沒有她。
退出微信,她沉默地站在門口,一時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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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剛入職山光道時,上司周濟就對她挑明了態度。
“我不管你是走了什麼關係進來,行政部門的事我管不著,但是連峰既然把你放我手底下,如果你做不好事,讓你走人的權利,我還是有的。”
月光捏著剛發的“助理馴馬師”工作卡,站在周廄馬房的門口,安靜地垂著眼。
馬工、馴馬師們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一個接一個路過他們身邊,足夠聽清周濟說的每個字。
周濟又問:“聽明白了嗎?”
“嗯。”
周濟眯了眯眼睛,早察覺到有人裝模作樣湊過來看熱鬧,朝周圍人吼:“看什麼看?該幹嘛幹嘛去!”
走開兩步,又回過頭拿手點了點她。
“你先在辦公室整理這一個月的晨操數據。”
這世上哪有坐班整理數據表格的馴馬師?
她成了第一個。
出入辦公室久了,坐班前台的行政小妹,一個叫吳可心的本地女孩,猜到她是不受上司待見,被“流放”到這兒的。
某天她打卡下班,吳可心神秘兮兮地問她,到底哪兒得罪周濟了。
“就因為你是女孩?不至於吧,他手底下有女馴馬師的,那個程子珊還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呢,也沒聽說過性別歧視這回事呀。”
她笑笑,不知道怎麼回答。
吳可心大約是真好奇,出去的路上,一直和她同行,問東問西。
“是不是他對你見色起意,被你拒絕了,故意整你?”
腦洞倒是挺大,月光否認:“沒有。”
“那也不應該的呀。”吳可心百思不得其解,“你這顏值,就應該去哪裏都暢行無阻。”
這話倒並非誇大。
月光不怎麼打扮,日複一日穿著T恤牛仔褲,長發編成辮子綴在後頭,不造型,不化妝,但“寡淡”這樣的詞,似乎生來就與她無關。
再挑剔的人,也很難違心地將她歸為芸芸之眾。
走到地鐵站,吳可心仍在喋喋不休。
“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進馬房呀。”
“不過,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其實周濟他人不壞的……”
月光停下來,搖了搖頭:“我到了,三號線,你呢?”
吳可心有些惋惜地說:“我打車。”
“那,明天見。”
“明天見。”
回去的路上,月光忍不住看著地鐵玻璃反射中,自己的輪廓。
這張好麵皮,在山光道卻無用武之地。
若生得平平無奇一些,可能周濟對她不會有這麼大的偏見。
她也不會時至今日還窩在辦公室裏,連馬都沒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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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暴雨漸漸止歇。
月光在廚房清洗剛剛裝過水餃的瓷碟。
她不太懂得做飯,平時都在山光道的員工食堂解決,冰箱裏都是速凍水餃,有時候回來晚了,就數出八個煮了吃掉。
幾年前做騎師時,飲食上的種種節製已根深蒂固,如今依然每天測量體重,將其控製在44公斤。
月光偶爾會忘記,其實她的騎師執照早就被吊銷了。
洗過碗,月光簽收了一個來自家鄉的快遞,裏麵裝著戶口本和身份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