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轉身下地,去拿體溫計回來。
老式的水銀溫度計,他放好了,見她又轉身出去,便要跟著下地,半天沒踩進那雙馬克靴的靴口,不妨她在門口回頭命令:“別亂動,小心體溫計掉下來摔碎。”
萬一碎了,水銀流出來不好處理,她臉上有些緊張。
他便坐在炕邊,小腿空落落地蕩著,不敢動了。
好容易捱過五分鍾,拿出溫度計,果然紅線一路升到三十八度五。
好在家裏有感冒藥,她找出來,又想起他還是空腹,於是腳不沾地跑到廚房,看了一圈,打算先熱一熱昨晚的手把肉。
原遺山拿掉溫度計後,終於穿好了靴子,起身去洗臉,刷牙。
衛生間很狹窄,但設施已經和城市裏的普通家庭沒什麼差別了。高處是熱水器,下方的洗衣機和馬桶擠在洗手池旁邊,雖然有淋浴頭,但洗澡也變得相當有技術含量,畢竟隻有一轉身的空間可供站立。
原遺山站在盥洗台前,對著鏡子打量自己。
一夜宿醉加上沒洗澡,鏡中的男人頭發蓬亂,眼底有一抹淡青色,下巴上一層胡茬冒了頭。
其實有種極慵懶的性感。
隻是他慣了一絲不苟,擰著眉,頗有些懊惱。
原來剛剛他就是用這幅模樣對著月光訴衷腸的。
昨晚睡前他從車裏拿了行李進來,牙刷和電動剃須刀都是自帶的,換洗的衣服卻不多,刮胡子的功夫,想著要讓月光帶自己去置辦一些。
儼然是打算長住。
但,總不好繼續住在這裏。
房間本就不夠用。
客廳?哦,這裏沒有客廳。
酒店不行,離這裏太遠了。回頭要問問,鄰近有沒有供旅人入住的民宿。
實在不行,就隻能去找酒店了。
他對這彈丸大的縣城一無所知,卻不需要做多少心理建設,就理所當然地思考起自己未來一段時間要如何居住和生活。
洗漱後,進去換了身衣服再出來,卻有些躊躇。
他抱著換下來衣褲,去廚房問月光:“髒衣簍在哪裏?”
月光正揉麵,聞言仄轉頭,和他麵麵相覷。
“沒有那種東西。”
“啊?”
月光用手背擦了下鼻尖,視線落在他手裏的衣服上。
“我記得你這身衣服隻穿了一天。”
原遺山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
果然。
她用那種教育小孩子的語氣說道:“還可以再穿幾天的,不用洗,浪費水。”
原遺山:“……”
沉默兩秒,才發現她在幹什麼,抬了下眉:“要做麵食?”
月光點了下頭,回身繼續揉麵:“一會兒手把肉好了你自己端出來吃一點……我知道你大早上不愛吃這麼膩的東西,但是得吃點東西才能吃藥。”
時近晌午,灶台上的慘白的蒸汽將她環著,她穿著深色衛衣和牛仔褲,背影在其間影影綽綽。
因沒聽見腳步聲離去,她詫異地再度回眸看他。
瘦削的側臉,鼻梁勾勒出極和諧的輪廓,她素麵朝天地望著他,卻令他移不開眼。
他因她而思考過一生,卻都浮於現實之上,更似虛無而浪漫主義的一個概念。
他也曾以為,在澱川名府,那些朝夕相對,抵足而眠或可算得上這一生的模樣,卻原來還是太淺薄。
落到了真正平等相視的現實裏,他才遲遲明白,原來如此。
原來隻是這樣。
一室平凡的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