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美容院和康素蘿碰頭,她一臉陰沉,眉毛差一點就要擰到額頭上去。康素蘿長相甜美,就算做出陰沉樣來也是一種甜美的陰沉。但我還是關懷了她一下,我說:“康素蘿你這一臉菜色難道是又有學生在你的課上看唐七的小說?”
康素蘿哭喪著臉說:“你還來調侃我,你知不知道林琳雲說你壞話,我都氣炸了,跟她吵了一架,結果居然沒吵贏。”
我想了半天,我說:“林琳雲……誰啊?”
康素蘿說:“就我們隔壁鄰居,家裏賣電器的,聽說以前高中和你一個班。”
我說:“我忘了高中班是不是有這麼號人了,可能這人太沒存在感了,她說我什麼來著,值得你氣成這樣?”
她囁嚅著說:“就假清高啊、自我啊、不合群啊、老覺著自己特美什麼的。”
我說:“嗬。”
她趕緊說:“你別氣,別氣啊。”
我拿出個小鏡子來特別認真地照了照,跟她說:“但我真覺著我挺美的,你覺得呢?”
康素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美你妹啊。”
我媽那時候正打電話過來,我按了免提,我媽在電話那邊第一句話就是:“剛剛誰在說髒話。”
我立刻把康素蘿賣了,我說:“是康康。”
康素蘿不甘示弱說:“伯母,非非正背著您抽煙呢。”
我一沒留神從椅子上摔下來,連忙對我媽說:“那就是個香煙形狀的棒棒糖,別聽康素蘿亂講,我又不是什麼不良少女,為了扮酷還專門找根煙來抽哈哈哈。”
我媽說:“別跟我哈哈哈,有正事,你把電話先接起來。”
直到車子發動,我仍在回味我媽電話裏的話。
我媽沉痛地跟我說:“聶非非,你雀屏中選了,聶家的兒子想請你喝個茶。”
我第一反應是:“該不會每個昨晚去相親的都被聶家的兒子請去喝茶了吧?”
我媽說:“不瞞你說,我第一反應跟你一樣一樣的,還讓你爸去打聽了一下。但據說就隻有你被請去喝茶啊,你說你連妝都沒好好化,你還穿了條醜得驚人的土黃色禮服裙,聶家兒子到底看上你什麼了?”
我說:“開玩笑,區區一條土黃色禮服裙怎麼掩蓋得住我炫酷的氣質。”
我媽“啪”一聲就掛斷了電話。
但十秒鍾之後她又打了過來。
照我媽的意思,就算我真有什麼魅力讓聶家兒子對我一見鍾情,但聶家為什麼急著娶媳婦兒大家心知肚明,她鄭丹墀絕不是賣女求榮之輩,她的建議是出於社交禮貌,下午這個約我還是得赴,但她希望我在和聶家兒子喝茶的過程中,表達一下我們家沒有攀龍附鳳的想法,有禮貌地將對方的垂青婉拒掉。對這件事我和我媽的看法不同,我覺得婉不婉拒還是等看了對方的臉再做決定,萬一長得好看其實也可以先交往一陣子。
喝茶的地方定在一甌茶。一甌茶是個茶文化園,聽說這名字來自唐詩中的“酒醒春晚一甌茶”。園子裏有十來家茶社,建園之初,這些茶社已被本市各大公司定購作私人會所,主要用於招待各自的貴賓客戶,因此不對外開放。聶家的茶社名字很有意思,叫香居塔。
我開車找了半天才找到正門,停好車在門口做了身份識別,一個穿藏青色連衣裙的高個美女要領我進園,我將墨鏡摘下來跟她說:“你給我指一下從這兒到香居塔怎麼走就成,我自個兒進去。”
園子裏種了許多園林樹,我能認出來的是刺槐和鳳凰木,正值花期,花簇從綠得鮮亮的葉子裏冒出來,像一盞盞宮燈掛在樹間。園林深處,露出一座極有古意的仿唐代木造式建築,照剛才那高個美女的說法,這就是香居塔。
門口沒半個人影,長長一排屋子隻有居中的一間開著門,我脫了鞋打那道門走進去。入眼的首先是副五色簾,撩開簾子是個小巧的外間,又有一道簾子,隔開內裏的茶室。透過簾子能看到茶案上擱著個銀製風爐,咕嘟咕嘟煮著水,茶案後穿深色亞麻襯衫的男人席地而坐,正低頭翻看著一本什麼書。
我咳了一聲邊說“打擾了”邊撩起隔斷茶室的五色簾,男人從書上抬起頭來。
我手裏還握著一大把琉璃珠簾,毫無征兆地就愣在了那裏。
這是一個怎樣的相遇。
那一瞬間,我忽然就理解了我媽從前說過的那個關於心是一個玻璃房子的比喻。
那張做我電腦桌麵做了好幾年的英俊麵孔驀然跳進眼中,就像是一束陽光突然照進我心中的玻璃房子。有一顆種子奮力掙脫土壤的束縛,揪得心髒一疼,種子在一刹那長出小芽、長出花莖、長出葉子,然後在最高最高的頂上,開出了一朵巨大的、雪白的、美麗無比的花。
心上驀然盛開的這朵花讓我整個人都木了,我喃喃說:“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男人合上書道:“你沒走錯。”小小的空間一時靜極,能聽到風爐上煮水的茶釜裏發出輕微的響聲。男人抬手從一隻折枝花形狀的銀製鹽盒子裏取出些鹽花來,邊往茶釜中加鹽花邊說:“我是聶亦,聶小姐,我們昨晚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