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時候很調皮,剛學會走路不久,就拎著個小水槍追家裏的小鬆獅。四歲的時候,還偷拿酒店裏的裝飾花去……”
聶非非悄悄走過來,出其不意地將手搭在她媽媽肩上:“鄭女士,你又背地裏說我壞話。”
她媽媽被她嚇一跳,嗔怪地拍了一下她的手,待她坐回到她旁邊後,轉移了話題,開始聊她們前幾天在附近看的一個裝置藝術展。
大概9點時三人結束了晚餐。
鄭女士要去附近見一個朋友,請聶亦先將聶非非送回酒店。
酒店是度假村式,聶亦將車停在停車場,陪聶非非步行前往她所住的樓棟。那段路並不長。聶亦在樓棟前的路燈旁停住了腳步,和聶非非說晚安,說會看著她上樓。
聶非非“嗯”了一聲,往前走了幾步,但快要到玻璃門前時她又轉身跑了回來,重新站到聶亦跟前,有些氣息不勻地輕聲道:“學長,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問你。”
聶亦像是有點驚訝,問她:“什麼問題?”
夜很靜,路燈昏黃,空氣裏有很濃鬱的夏日花香。
聶非非仰起頭來,很認真地看著聶亦:“學長,我覺得你對我很好。”
聶亦笑了笑,像是讚同她的說法:“是對你很好。”
聶非非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但她沒有迷失,仍然記得自己想問的問題。
“是因為我是你的病人嗎?”她問。
她自認為自己咬字清楚,但聶亦卻像是沒有聽清她這個問題,肉眼可辨地怔了一下,然後問她:“什麼?”
她穿的這條短裙有很長的荷葉袖,她將手指藏在袖中,拇指與食指控製不住地來回摩挲袖緣。“我是說,”說出這三個字後她頓了下,做了一點修正,“我是想問,”她仰著頭,迎著他的目光,“你對我好,是因為我是你的病人嗎?”
在她問完整個問題後,聶亦朝她走近了一步。他們本來就離得挺近的,已超過了正常的社交距離,這下就更近了。真的是很近。
聶非非不記得他們曾靠得這麼近過,近得聶亦身上淡淡的刺柏香呼吸可聞。她覺得靠這麼近好像不太好,本能地便要後退,但剛要邁出腿,聶亦突然抬起了手。那隻手落在她的頭頂,揉了揉。聶亦應該是俯下了身同她說話,因為那聲音也很近。
很近,同時也很輕。聶亦對她說:“因為你是個很乖的病人。”
聶非非愣住了。
在她不解地抬頭時,聶亦主動退後了一步,看著她,眼睛裏有笑意:“回去吧,早點休息。”
聶非非再次心跳過速,但她麵上裝得很鎮定:“好的。”她點頭,“學長開車小心,注意安全。”
聶非非今晚之所以會問那個問題,隻是臨時起意。其實大體上她已經接受了聶亦隻把她看作一個病人,一個有點珍貴的實驗對象,並且覺得這樣的關係也不錯,也可以。但當聶亦請她和媽媽吃飯,一吃就是兩個小時,還禮貌且耐心地陪她媽媽聊天,這似乎又有點超過普通的醫患關係。她有點迷糊,所以鼓起了勇氣求證。
她得到了一個答案,但這個答案卻不太容易理解,擁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含義。
回房間的路上,聶非非腦子裏不停地回放聶亦的那句話——“因為你是個很乖的病人。”她覺得這既可以理解為聶亦在說“你說得沒錯,我對你好的確是因為你是我的病人”,又可以理解為他是在否定。聶非非第一次感受到漢語竟是如此複雜的一門語言,一個簡單的句子居然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解讀方向。
很乖的病人,和病人,區別到底在哪裏?
聶亦的話和動作讓聶非非琢磨不透。但既然兩人已告了別,她也沒有嚐試再問他。因為她對自己說,這不重要。隻是在偶爾的回憶中,聶非非會有些本能地覺得,那句話好像是甜的,又好像含著一點青澀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