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大校軍場設在城南十裏之外,此地三麵環山,地勢寬闊,便有千軍萬馬亦可施展開來。三月十五這日,鎮北元帥羅藝全身披掛出得儀門,驅馬前行。稍後是兒子羅成與中軍官杜義左右隨行。再後麵卻是以秦瓊為首,王伯當、史大奈、張公瑾、白顯道、秦用、尉遲南、尉遲北八人,他們俱是一身旗牌官裝束,滿身戎裝,佩劍懸刀。最後是五百名虎賁軍手持長矛大刀策馬緊隨,排列整齊。數百匹戰馬簇擁著羅藝,急馳如飛,刹時已到校軍場北門。
伍魁、伍亮早已恭候多時,聽手下稟報說元帥駕到,急忙列隊迎接,兩兄弟率眾抱拳施禮,麵色如常卻似完全沒有看到殺子仇人秦瓊便在羅藝的身後:“末將等見過元帥!”
羅藝下馬還禮,一眾將領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羅藝來到中央將台。大家依次登台落座,羅藝居中,麵前帥案之上分擺令旗令箭,伍奎在左,伍亮在右,其他將領則各按品秩分列兩旁。羅成、杜義、秦瓊、張公瑾等人手扶腰間刀劍,侍立在羅藝身後。
此時,校場四周旗幡招展,繡帶飄揚。場中約有五萬士兵,羅藝的鎮北軍四萬列成五隊,以八千人為一隊,按金、木、水、火、土布成五行梅花大陣,又以青、黃、赤、白、黑五色旗幟,分做各隊標誌,指示進退事宜。伍氏兄弟的先鋒營一萬則俱著玄甲、擎黑旗,布下一個殺氣騰騰的十麵埋伏大陣。兩軍一左一右,壁壘分明。中央空出了一大片場地,植下一根根木樁後用黃絨繩連起圈成一個五邊形的梅花圈,隻在兩軍前方各留出缺口供下場較技之人進出。
將台之上,羅藝和顏悅色地向伍魁問道:“每年的今日,眾將都在校場比武,彼此學習技藝。今天又到了比試之期,不知道今年兩為將軍可又選出了什麼良才?”
伍魁欠身拱手,麵上的神情卻有些皮笑肉不笑:“回稟元帥,俗話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這良將卻是不易選拔,末將的屬下還隻是去年的四員戰將。倒是聽聞今年元帥麾下頗搜羅到幾位出類拔萃的俊彥。不知末將今日是否有幸見識到他們的身手。”說話時雙目中難以掩飾的兩道滿懷殺機的目光已射到羅藝身後的秦瓊身上。
羅藝別有深意地拈髯微笑:“伍將軍消息倒也靈通,總之不會令你失望便是。”
便在此時,台下先鋒營一麵鸞鈴響處,一匹青鬃戰馬闖入中央梅花圈內,馬上一將白麵黑髯、銀盔素甲、體似貔貅、長臂如猿,正是先鋒營中第一員大將“小後羿”陳平。他在馬上向著高台一拱手道:“元帥,聽說今年您麾下多了一員猛將,乃是名傳天下的齊州秦叔寶。末將亦久聞‘小孟嚐’大名,故不揣冒昧欲向其討教幾合,還望元帥恩準!”
羅藝尚未搭言,從他身後轉出王伯當,在帥案前叉手施禮道:“元帥,方才聽人說這位將軍號稱‘小後羿’,想必在弓箭上有驚人的藝業。卑職王勇也曾學過幾天箭術,欲向陳將軍請教一二,乞元帥恩準。”
羅藝不理一邊發愣的伍氏兄弟,大笑道:“你既有此意,本帥便準你下場,自己小心,去罷!”
王伯當飛步下了將台,到本隊騎了一匹玉驄駒,馳入梅花圈。他向著陳平一抱拳:“陳將軍請了!”
陳平見來人並非秦瓊,勒馬喝道:“來者通名!”
王伯當灑然道:“在下王勇字伯當,見過陳將軍!”
“莫非便是昔日的武狀元,如今名聞江湖的‘白衣神箭’?”見對方頷首,陳平冷笑道,“那秦瓊也算神通廣大,竟能將你尋來與我作對。也罷,‘三大神射’一向在‘玄兵譜’上並駕齊驅,今日卻可分個勝敗高下!”
王伯當朗聲大笑:“好,今日我們就不比武藝,隻論箭法!”
兩人各自撥轉馬頭,沿著梅花圈的邊緣飛奔起來,同時將鞍側的長弓摘在手中。他二人之弓均非凡品:陳平的弓名曰“落日”,以風磨銅煉製弓背,三條烏金線編成弓弦,其挽力達到駭人的十石,也隻有天生膂力超人之輩,再輔以“射日箭法”秘傳的運力法門,才可以運用自如;王伯當的弓名曰“震天”,乃依上古軒轅黃帝遺法,選用泰山南烏號之柘、燕牛之角、荊麋之弭、河魚之膠精心製作而成,弓力亦達六石。他們彼此均深知對手箭法了得,絲毫不甘大意,雖綽弓搭箭,卻是誰也不肯先行出手,隻待對方露出破綻。
盤桓半晌,陳平見王伯當始終不露半分破綻,心中不耐,率先出手。他潛運師門秘術,口中一聲暴喝,雙臂忽地暴脹近倍,掌中十石強弓猛地張圓,“錚”的一聲刺耳的弓弦振鳴中,一枝長達四尺、粗如手指的精鋼重箭已挾著殷殷風雷之聲撕裂空氣,射向王伯當頸側要害。
“錚!”“錚!”“錚!”幾乎在對手開弓的同時,王伯當以令人肉眼難辨的迅捷手法高速連射三箭,由於速度快到了極點,三下弓鳴竟連在一起宛如隻響了一次。這三箭是覷準來箭發出,首尾相接在空中排成一線。第一枝箭首先與來箭相遇,雙箭箭頭相撞,由於勁力遠遠不及,被撞的斜飛出去。第二箭亦是如此,但陳平箭上原本可洞石穿金的力量卻已被抵消一半。到與第三箭相撞時,雙方已是勢均力敵,各自向後風車般番了幾十個跟頭,落地斜*入泥土之中。
一時間,整個校軍場鴉雀無聲,連同將台上的羅藝眾人在內,所有人盡被王伯當這妙至毫巔的箭術震住,竟是連喝彩都已忘記。
陳平麵上一陣陰晴不定,他雖也為對手箭術傾倒,卻怎都不甘就此認輸,大喝一聲道:“王兄神技,請再接我一箭!”抽出三枝鋼箭夾在四指指縫,同時搭在弦上,手臂再次急劇膨脹,弓弦響處,三箭齊發,分上中下三路射向王伯當的咽喉、心髒和小腹。他心中發狠道:“我卻不信你有在這瞬間連發九箭的本事,那可是連以速度成名的李家‘追風箭’都不可能做到的事!”
卻見王伯當單手一撐鞍橋,雙腳踩鐙,身體竟從馬背上高高躍起。這一下卻令對他的箭術滿懷期待的大家一陣失望,因如此雖可避過來箭,卻未免有取巧之嫌。不妨王伯當在躍起時已綽了三枝箭在手,人在空中,閃電般搭弦張弓,亦是三箭齊發!
三枝箭自上而下截住了陳平的三箭,同時射中這三枝箭當腰不著力的一點。王伯當的三枝箭固然被震飛,陳平的三枝箭卻也改變去勢,斜而向下射入大地。他這箭上的力道委實雄渾之極,落地後竟的連羽沒入,隻在地麵留下三個黑洞洞的指粗圓孔。
王伯當在空中倒翻了一個筋鬥,穩穩落回馬背。他這一招卻是將秦瓊傳授給他的太極“四兩撥千斤”的秘訣融入箭法,以巧破力,精彩至極。
“好!”這一番眾人心理上卻是早有準備,校場中登時爆了一個滿堂彩。
“來而不往非禮也,陳將軍也接我一招!”王伯當一聲呐喊,三箭連珠射出,但發箭的瞬間,食中兩指微不可察的迅速拂過其中兩枝箭的尾羽。
“來得好!”陳平有心挽回顏麵,奮力開弓射出一箭,卻有心以牙還牙,以力破巧。
雙方箭矢在虛空相遇的一瞬,王伯當的第一枝箭卻在這刹那間生出變化,竟如一尾靈動的遊魚般詭異地拐出一條弧線,斜撞在來箭腰側,將其方向帶偏飛向一邊。後麵的兩箭一先一後,直取陳平心口。
“回風舞柳!”陳平駭然喝出這一招隻應存在與傳說中的絕世箭技,幾乎是本能的將手中“落日弓”攔在身前,以金屬弓背擋住來箭的箭頭。
“叮!”王伯當的第二枝箭被陳平成功攔下,但那第三枝箭卻故技重演,拐了一個小彎子,從“落日弓”的弓背與弓弦之間鑽入,準確地命中了陳平的心口。
陳平隻覺這一箭力勁奇大,心口處一陣巨痛,整個人都被這一箭的力道撞得跌下馬來。但奇怪的是那箭卻未能射入他的*口,著體後竟反彈出去,落在了他的身邊。他翻身站起,順手將箭拾起,卻見那箭竟是已去掉了箭頭,原來是對方手下留情。
“你為何不殺我?”抬頭看著策馬馳到近前的王伯當,陳平麵上神色變幻,低聲問道。
王伯當勒住坐騎,悠然一笑:“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想必你都清楚,我大哥秦瓊被迫與伍家為敵,隻是想保住自己苦心經營的產業。想你‘小後羿’也是一條好漢,一腔熱血,若是為國家百姓拋灑也就罷了,何苦為了伍安福那樣一個膏粱紈絝與人拚命!”
陳平呆了半晌,向著王伯當拱一拱手:“多謝王兄不殺之情,你我後會有期!”轉身又向著將台單膝跪下,高聲道:“兩位公爺,末將有負重托,自覺無顏再在麾下效力,請兩位公爺保重。”重重叩拜一下,卻不待伍氏兄弟說話,飛身上馬,徑出校場北門而去。
見最為倚重的左膀右臂陳平就這麼棄自己而去,伍氏兄弟氣得臉色鐵青。伍魁緩緩吐氣,竭力壓住心頭怒火,向著羅藝勉強一笑道:“卻沒想到元帥竟將如此良才羅至帳下,實乃國家之興,元帥之福。一個王勇便已如此了得,想必那秦瓊更是不凡,元帥隻授其旗牌官之職確實有些屈才。恰好末將因獨子忽夭,自覺心力交瘁,實難再勝任這先鋒之職,正有退位讓賢之意。不如就趁此機會,容末將來親自考較一番秦瓊的武藝,若他果是人才,末將情願將這顆先鋒印相讓!”
羅藝微微闔起的雙目中精光一閃,略作沉吟,轉頭對秦瓊道:“叔寶,你意下如何?”
秦瓊越眾而出,在羅藝麵前施禮道:“伍公爺一番美意,叔寶自是感激不盡。隻是這其中卻有一樁難處,大家習武之人均知刀槍無眼。公爺官高爵顯,身份高出卑職何止萬倍。交手之時,公爺若是傷到秦瓊,自是如傷草芥;但秦瓊若一時失手傷到公爺,怕是粉身碎骨亦在所難赦。如此秦瓊又豈敢與公爺交手?”
“此事易辦,”伍魁目露殺機,森然道,“我們索性在元帥麵前立下生死狀,言明最後不論是誰死誰傷,都是隻怨自己學藝未精、技不如人,不得*纏讓對方抵罪償命,如何?”
“如此最好。”羅藝從善如流,點頭稱善,轉頭吩咐,“軍政司,文房四寶伺候!”
不多時,有軍政司將筆墨紙硯呈到帥案上。秦瓊、伍奎各自寫下生死誓狀,言明少時校場比武,隻看武藝高低,不論官職爵位,禍福由命,死傷由天!簽字畫押之後,兩人各自下了將台,收拾馬匹兵刃。
秦瓊來到愛駒“呼雷豹”身邊,拍拍它的大頭,在它耳邊道:“夥計,憋悶了這許久,想必你也無聊的緊,今日就讓我們一起來鬆鬆筋骨。”那“呼雷豹”卻似聽懂了主人的話語,一雙銅鈴般大小的馬眼燃起熊熊戰火,四隻鋼蹄不安分地在地麵踢踏不休。“好急噪的家夥!”秦瓊一聲長笑,飛身翻上馬背,抬腿從鞍側將“驚夜槍”摘下,縱馬闖入梅花圈內。
伍魁因心切殺子之仇,卻是早已佇馬在梅花圈中等候多時。一見秦瓊入場,雙目不再做絲毫掩飾地暴射出滔天恨意:“秦瓊,本公與你比武的用意想必你也是心知肚明。今日之後,你我勢必隻有一個人能繼續存於天地之間。看槍!”*腳點鐙,胯下這匹渾紅戰馬似一團流火般闖到秦瓊麵前,掌中一杆雙頭金槍微微顫動,毒蛇般噬向秦瓊咽喉。
秦瓊冷靜地注視著對手高速弛近,直至其出槍的瞬間,*腿微夾馬腹,“呼雷豹”口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四條雄健無比的長腿猛然發力,按後世單位重達一噸半的龐大身軀竟奇跡般在刹那間完成了由靜止到極速的轉變。接著胯下神驥狂猛至極的前衝之勢,秦瓊掌中“驚夜槍”一抖,槍刃後那顆拳頭大小的鏤空骷髏準確地敲在對手槍頭後數寸處,使來槍偏離方向。而後手腕一擰,槍尖下翻刺向伍魁小腹。
伍魁前方槍頭借勢上揚,另一端的槍頭反撥,挑開敵槍。旋及借兩馬錯鐙之際,反手握住槍杆盡頭,將槍頭當作短匕使用,斜插秦瓊腰肋,凶險歹毒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