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斷斷續續的流了近一個星期,她的病床前始終是空的,身體很痛,心裏也很痛,起初,連上廁所都是十分的艱難,那是這一輩子都沒有經曆過的絕望,枕頭哭濕了一片,累了後就睡過去,醒了再接著哭。
同病房的一個女人看不過去,罵著:“舒服的時候見人,怎麼出了事情就你一個人。”
“小小年紀怎麼就這麼不自愛呢,現在受罪了吧。”她是不自愛麼?
不,她隻是太愛那個男人,以至於那樣的絕望,那樣灰暗的日子裏,她都不曾後悔把自己交付與他。在醫院的每天晚上,睡著前,她都會想,第二天醒來,也許林陌就在自己身邊了。
可麵對的是無休止的失望。後來,她就昏迷了,再次醒來她的記憶裏就沒有了林陌,關於他,是一片空白。所有的記憶都是美好的,和那個美好的少年。
他叫做許慕辰。
她的語氣空曠,表情隱忍,乍看之下像是說別人的事情一般,可沈繁畫看見她眼底的沉重和痛楚。
她的確不像是兩年前的尹安。
是不是每一個經曆過傷痛,長大的了人都會變的更加的沉默,內斂。
良久的沉默後,尹安聳聳肩似無所謂的笑起來,她問:“這樣算起來,你說是誰愛誰比較多。”
沈繁畫愣住了。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這樣問,她看見的是林陌那樣深沉的愛。似乎並不等她回答,安接著說;“在這一段感情,和歲月中,我們都受了很重很重的傷害,如果繼續相愛,那麼以後呢?”
她像是反問,又像是自言自語。如果繼續相愛呢,那麼以後呢?
他們都願意拚死維護對方,寧把所有的傷害都攬到自己的身上,結果呢?都受了傷害。
沈繁畫以為,少了她的介入,少了老爺子的幹涉,從此,他們就會歲月靜好,可事實呢,似乎並不是她以為的這樣。
“我一直固執的以為,我和他之間的結局絕不會是分離,可憑什麼呢?我憑什麼這樣認為呢?”她笑起來,明亮的臉像破碎的陽光。
模糊了所有的情緒,看不清表情。
“好了,上課了,我們回去吧。”沈繁畫說。
這樣的氣氛太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尹安略有驚訝的看她,目光直接,卻少了幾分尖銳。我們……
她們竟然可以用到我們兩個字。時間真是奇妙,改變的事情太多。
相視一笑。
從操場後繞回去,在教學樓下,又遇見了和那天早上同樣的情景。
穿著黑色西服的男人站了兩排,見到她,變彎下腰,恭恭敬敬的喊;“少奶奶好。”
同校的學生看見她也都躲了起來,遲小米是偽乖乖女,並且和黑道有聯係,誰還敢和她扯上什麼關係。
林陌還真是和從前一樣。
想起那時,他固執的讓她說;你是我的。
心裏有幾分黯然,到最後,誰會是誰的呢,年少輕狂罷了。
發覺,竟是自己老了許多似的。
然,這一次她沒有再躲避,走過去,隨便問一個人;“林陌呢。”
那人恭敬的看了她一眼,答;“少爺下午會過來。”
下午就要見麵麼?
不過兩年的時間,她就變的膽小了起來。
不想自欺,心裏是想見的,迫切的想要見到他,卻又怕。怕一見麵,就粉碎了好不容易做下的決定。
可感情的事終歸是要有一個結果。分離也好,重聚也罷,都是可以接受的,而真正讓人煎熬的是等待並不確定的過程,是心裏的煎熬。
想到這,心裏又堅定了些,看著最前麵的人問;“你一定知道你們少爺的聯係方式吧?”
那人點頭,她接著說;“那麼,你問過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穿的衣服,如果記得,就穿著它來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
告別也需要一個好的告別,彼此都在心裏記得最美好的樣子,不好麼?眼淚掉了一路,模糊的眼前都是他和她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我們一起過吧。
——沒由來的,就是想對你好。
——從今天起,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都會過去的,沒有關係。
——我想,這輩子即使不圓滿,也隻能是你。
——有沒有和你說過,其實,讓我感到溫暖的是你。
——尹安,不管在哪裏,我都和你在一起。
這些話,還言猶在耳,說忘了一切,其實,不過是怯懦。
記得太清楚,最後,究竟是忘了還是記著,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他為她差點廢掉一條腿,她為他流掉一個孩子,算起來,誰也不欠誰。
就這樣吧。也隻能這樣。
等在路上的許慕辰,看見她時,笑的明朗,迎上來。已經兩年的習慣了,他總是等她然後一起回家。
“許慕辰,你喜歡路幽麼?”她問。
果然,他又蹙起了眉,輕斥道;“小米。”
她仰起頭,笑的無辜,聳聳肩說;“那就好,要不然就成了我拆散了一對鴛鴦。”
他看了她幾眼,想問的話卻又問不出口。最後還是她說;“許慕辰,你想說什麼就說。”
“小米,你既然都想起來,那麼可想好要怎麼做?”其實,他很怕她會選擇和那人離開。因為知道不會阻止。
低下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她說;“許慕辰,我不知道我把你當成了什麼,是哥哥,又不是,可我總是在危難的時候想起你,或許我很自私吧,在你身邊我很放心。”
是的,很放心,卻不會有那種怦然心動,忐忑不安的情緒。曾經,她一度追尋的,在他身上都沒有。可隻有他,不曾讓她受過傷害。
“當成什麼都不要緊。”他看看她一眼。是不要緊,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心願就是可以每天照顧她,看見她,如今,還奢求什麼。
他不是不貪心的人,隻是不敢。
回到家,卻意外的見到沈立行,和許家的父母坐在一起。
她愣在了門口,沒有想到還會再見這個男人,她幾乎都要忘了的男人,即使下午才和沈繁畫說過話。
許媽媽招呼著;“小米,這個先生說你是爸爸。”
她表情淡然的走過去,坐在沙發上,說;“是有血緣關係。”可他配不起爸爸兩個字。
沈立行微變了臉色。
“小米,別任性。”許爸爸說。
她冷笑著看向那個男人,目光略有譏諷,他甚至不及一個沒有血緣的人。
許媽媽看出了些端倪,拉著許爸爸站起來說;“我們出去買些菜,你們慢慢聊。”門,輕輕的關上。許慕辰上樓。
氣氛太過於沉寂,兩人沉默許久,還是她先開了口;“有什麼說吧。”
“你和林陌的事我都知道了。”他說,看著眼前已經和他十分疏遠的女兒,心裏是難過的。
他欠了那個女子,還欠了她的女兒。能做的太少,可終歸還有。
她愣了愣,到沒有想到,一天裏竟有這麼多人和她說起林陌。
“你要想和他在一起,爸爸會去林家說清楚,你是沈家的二小姐,這手續,我們趁早辦了吧。”他小心翼翼的看著她的臉色。
多好笑,如今都想他們在一起了麼?當初,窮途末路時,都在哪裏呢?兩年的時間,不長,想明白一些事,卻是足夠了,錯過一些事情,也是夠了。
“若早在兩年前,你肯出現,或許我真的會感激你。”她由衷的說。有些錯過,就是錯過,輸給的或許不是時間,而是心裏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傷口,誰知道呢?
他蠕動著嘴巴,她冷冷打斷:“我沒有怪你,從此,你還是你,我還是我。”並不想和他有任何的關係。
他讓她失望,對於這樣的懦弱的人,她從心裏是漠視的。
“我給你媽媽修了個墓,入了沈家的祖墳,墓碑上寫的是沈立行的亡妻。“他小心翼翼的看著她的臉色,這樣做,她會不會對他的態度好些。
不料想,她的身體輕輕鬥起來,咬住唇,伸出手指著他,大聲的喊道;“滾,你給我滾。“
他詫異的看著她。心裏也生出怒氣,再怎樣他也是她的親生父親。
“滾,你給我滾,以後都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滾。”她從沙發上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手指向門。身體還是抑製不住的抖。
許幕辰從樓上下來,怔怔的看著有些失控的她,以往的經驗告訴她,此刻她的情緒十分緊繃,稍一觸動就是不可收拾。沈立行亦站起來,臉色鐵青,眼底有怒氣不斷的凝聚。
他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機會,她居然是這種態度。
“從此以後,不要在任何人麵前提起尹臨這個人,你,不,配。”她目光冷冽,一字一句說。
沈立行的嘴唇顫抖著,半天扔下一句;“不可理由。”就大步頭也不會的走掉。
尹安身體僵硬的站了片刻後,癱坐在沙發上。十分努力壓抑的身體還是在輕微的發抖,她從來沒有這麼悲憤過,即使在臨離開的時候,也沒有。這個懦弱且自以為是的男人,她為尹臨覺得不值,最美好的年華愛上了這麼一個男人,並為他生了孩子,葬送了自己一輩子的幸福,最後落下的隻是亡妻。
嗬,尹臨要是在天有靈,會不會覺得是太悲哀呢。
亡妻啊。他用這兩個字買了尹臨的一輩子,到頭來,還一副獻寶的神情。
遇人不淑,莫大的悲哀。遇人不淑,且彌足深陷,更是大不幸。
這個徹頭徹尾的自私男人。
膝蓋圈起,雙臂緊緊環住,把頭埋在中間,像嬰兒在子宮裏最原始的樣子,眼淚決堤,從小聲的哭泣,到最後的壓抑不住,喘不過氣來。心裏悲傷的無以複加,連自己也覺得詫異,隻是這委屈怎麼也停不下來。
許幕辰走過去,溫柔的放直她的身體,然後挪了個舒服的位置,讓她躺在自己的腿上,手像哄孩子那樣拍打著。車禍後的安總是這樣,沒由來的哭,情緒忽而跌落至低。
他想,那些傷口還在心底的某個角落,以為忘掉了,卻會在不經意間,由一件毫不相幹的事情想起,然後不能自抑。埋的深,是不想再讓別人看見,借此以為,也許自己就會不記得了。
夜靜。
樓上的房間很安靜,她半靠在床上,神色茫然,哭了一個下午的眼紅腫的不像話。
隻有這樣,心裏才覺得舒服些,很多次,心裏沉寂憋悶的她都像拿刀子狠狠劃破自己的皮膚,卻顧忌許幕辰。她不敢再讓他有一點的擔心。
已經努力過的很明媚,很安靜,很乖巧,可心裏被壓製出的野獸還是偶爾會脫了疆,在心裏狂奔,攪個天翻地覆。抽屜裏是整整一排的香煙,平時她上了鎖,不敢讓許幕辰知道,自己也十分的節製,可這兩天心裏太過煩躁,時常有不能呼吸的感覺,情緒大起大落的控製不了,赤腳走到窗台前,熟稔的點上煙。
依舊是細長的卡碧,從抽煙開始便是她,不曾換過。其實,多怕麵對新的變故,多怕接受不熟悉的事物,隻有她自己知道,心裏的不安全感,有時甚至能顛自己。
——你說,兩個殘缺不全的人能拚湊出一個圓滿麼?
當時,她以為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