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我突然鬆了手,大把的鈔票與鑽飾跌在地上,寶器叮鐺,紙翼嘩嘩,光聽聲音,不過是些紙張、石頭與稀鐵,可張了眼,色澤仍然迷人神魂。
門裏蕭瑟的男人立刻像中了箭的兔子一樣竄出來:“怎麼了?”他氣急敗壞,彎腰在地上狂撿。
“你急什麼!”蕭瑟回過神來,大怒,上去踢了一腳,“死回去,不許出來。”
男人雖然受了驚嚇,總算是聽話,鬆開手,鑽鏈大鈔流水似的淌回地麵,他委委屈屈地縮進門去。
“你到底要我怎麼辦?”她紅了眼,喝道,“你給條明路吧,別跟我煽情。實話告訴你,你給程飛的錢我隻拿到三萬塊,那兩件首飾更是連邊也沒摸著,如果你要原物的話,我拿不出來。”
“程飛?”我立刻豎起耳朵,追問她,“他叫程飛?不叫蘇楓?你們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她一口氣頓住,發怔:“你到底在乎的是首飾還是人?難道你還沒忘記他?你這個傻妞!”
不,我當然不會忘記他,事情發生了不可能裝作不見。我暗地裏陣陣地暈,腦門處脈搏突突急跳,這一瞬間,分外的清明,我隻想知道真相,那個人,有朗朗的眉,目含秋水,永遠於指尖燃出青嫋的煙,他微笑、皺眉、側耳傾聽,那些夜裏,他叫蘇楓,可今天,他是程飛。
“他在哪裏?”我鬱鬱地吐出幾個字,同時把一大筐的話壓回喉間。大抵所有事故後當事人都要學會遺忘,可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我情願麵對舊創泣血,也不要愁悵到內傷。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他現在在麗華茲酒吧。”她無奈,緩緩地在身上口袋摸索,找出香煙點上,仿佛壓驚一般,深深地吸了幾口,“離此地大概半小時路程,我沒去過,但聽人說,就在海倫賓館附近,那裏也是夜市,晚上五點半開門。”
“他現在叫程飛?還是真名是程飛?”
“那有什麼重要?他那樣的人,一生不知道有多少假名,也許連他自己也已經不記得原本叫什麼。”
哦,我低了頭。
“你找到他有什麼事?要告他,還是繼續和他來往?”她吃驚,一時忘記抽煙,瞪住我,“你不會是要報複他吧?”
咦,她也這麼說!我看她一眼,冷笑:“怎麼,你心疼了?”
“胡說,關我什麼事。”她麵無表情,可手指已掐得煙身下陷,這是假話,當初她肯賣了我去成全他,區區三萬塊又怎麼會是理由。
於是我昂起頭,轉身回了包房,難得也有蕭瑟看不透季纓絡的一天。
走進門後,夏平已經醉了,他倒在剛才我坐的椅子中,與楊名抱在一起,兩個人嗚裏哇啦也不知道在說什麼,桌上碗筷杯碟殘湯剩菜汙汁狼藉,房間裏能雙腿直立並且站著不動的人已不多。
“大夥都散了吧。”我說,“能走的把不能走的先送回去,王興榮你小子還成不成,過來扶一把楊名,咱們到樓下攔出租車去。”
“我行!”楊名大著舌頭不讓人碰,自己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捂著頭蹲在地上說個不停。
我也不管他,上去推夏平,他醉得真厲害,臉色緋紅緋紅,我扶他,他就衝我樂。
“窮笑個什麼勁呀!”我罵,和王興榮一左一右扶著,像才從戰場上下來的傷病號,好不容易拉扯到大堂,服務員小姐從身後趕過來:“小姐,你們還沒有結賬。”
“楊名!”我叫。
他搖搖晃晃走出來,手裏揮舞著一把人民幣:“多少錢?我請客!”
收了錢,小姐還不走:“你們還有幾個朋友睡在我們包房呢,能不能……”
“楊名!”我又叫。
他立刻又摸出一迭錢:“那房間我們包下了,讓他們睡,睡到清醒為止。”
小姐捂著嘴笑,我突然臉紅,她一定在想,如今的大學生真夠胡鬧的。
大夥堵在餐館門口等出租,正是九至十點左右的時間,城市夜生活才剛剛上幕,屈指可數的幾輛車子從我們身邊經過,有些眼尖的一看是醉酒的學生,早在前一條巷口拐了彎,我漸漸等得不耐煩。
一輛黑色轎車駛過來,嘎的一聲在我們身邊停下,車窗玻璃緩緩啟開,倪亞雪白的麵孔上淺淺微笑:“纓絡,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