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千變如簧語(1 / 3)

太後的眼神卻似泓秋水,溫柔親切深不見底。當她用這種目光看過來時,唐流幾乎要相信她說的都是真話。

“羅永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她微笑地讓女官端來茶點,放在麵前桌上,盈盈道:“你這孩子,脾氣實在倔強,吃了這些苦頭都學不乖。”

唐流聽她說話婉約體貼,已完全是長輩疼惜小輩的口氣,倒也猜不透她的意思,低頭沉默。

“其實仔細想來,你同鸞祺倒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不過她比較孩子氣,完全是被慣壞了。”太後雖然年老,服飾優雅端莊,但偶爾一蹙一笑中仍可看出年輕時的風情,尤其眉梢略挑時,更襯出眼角彎彎,含了無數細碎笑意,淺淺誘人。她隻留了那名啞女官守門口,自己親手為唐流倒茶布點心。房間裏安靜暖和,窗口處陽光明媚,隔了粉白宮牆,遠遠不知何處傳來女子嬌滴滴歌喉:“昭華蛾眉,皓腕宮腰。怎生得、樣樣俱俏,銀燈下、別有輕妙。張陳趙,奇葩豔妝,未敢誇好。”

太後停了動作,側耳細聽,她仿佛想起些什麼,歎道:“這也是先皇以前最愛聽的曲子之一,可我的長公主霜羽,卻終日隻肯唱一首曲子。”她伸手撫了鬢角寶鈿,輕輕哼唱起來:“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唐流紋絲不動,然心頭一沉,不知不覺手指已貫力,緊握成拳,指尖刺入掌心。

太後依舊是笑,貼近她,柔聲問:“你可曾聽過還有誰天天吟這首詞?”

舌尖香茶凝滯苦澀,唐流拚盡全力才咽得下去,她睜大眼,一字字道:“我爹爹。”

“唐泯倒是個癡情種,可惜,出身實在太過低微。”太後歎,難得她至今仍在微笑,秀媚如狐,指尖拈了塊牡丹花樣的橙酪遞給唐流,嫣然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你父親做官前曾是個廚子,他最拿手的玫瑰銀絲糕在京中可謂首屈一指。”

不知是否唐流多心,隻覺她唇角斜斜,說不出的嘲笑諷刺,觸目驚心,她突然渾身發抖,跳起來揮袖將太後遞過的橙酪一擊而飛。

“你怕什麼?”太後也不動怒,淡淡道:“縱然唐泯是個小人物,你母親卻還是我膝下的長公主,你的身體裏有了這一半血液,便注定不是個平凡人。”

“是你殺了我爹爹!”唐流大叫,指住她:“陳守規哪會有這麼大的膽子陷害我爹爹,一切都是你的主意。”

“給我坐下。”太後這才斂了笑,厲聲道:“我若要殺唐泯,早在你出生時就可以動手,何必等這些年後再多此一舉,這個道理你也想不通?”

唐流被她驟然喝住,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呆呆跌坐回去,腦中一片混沌,哪裏還分辯得出真假。

“我早說過,你父親確有過失,罪責咎由自取與他人無關。而我能做的,隻是等待事情過去後,再想辦法把你救出來。”她看住唐流,無比憐愛地道:“可是想不到你脾氣這麼強,竟然會當堂刺殺陳守規,把我的計劃全部打亂,眾人麵前也不好替你說話,隻得眼睜睜放任你又受了那麼多磨難,臉上也燒成這樣。唉,讓皇祖母好好看看。”

隔了茶食桌,她探手過來觸摸唐流的臉,不料唐流突然側臉避開,令她拉了個空。

“怎麼?還在生我的氣嗎?”太後歎:“好孩子,你要明白,當初此事可是滔天大罪。若被皇上得知,不光是唐泯,連你母親也難逃一死。於是我偷偷將你送出去交還給唐泯,又賜他四品官職,為的是不讓你淪落到民間去受苦。”

她邊說邊歎息,用絲絹抵了眼角,仿佛已經潸然淚下,又道:“好在你雖百般坎坷,終於還是回到我身邊,放心,一切都有我替你做主,改名字、換身份、嫁齊王,你便又是個金枝玉葉的小公主。”

抬頭見唐流臉上雪白,猶未從震驚中醒轉,便乘機上去拉了她的手,柔聲哄:“別怕,一切問題都有法子解決,就是你臉上的這塊傷,我也可叫人剪出金箔花樣遮住,再補上香粉,定然襯得你容色美輪美奐,隻怕宮裏所有的女人都要爭相效仿。”

她掌心柔膩幼滑,在唐流傷痕累累的手背上一搭一搭地輕撫,唐流隻覺似有條赤鏈蛇反複爬過,惡心、厭煩、不潔,她隨手推開去,站起身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