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千變如簧語(2 / 3)

“讓她去吧。”太後向聞聲趕來阻攔的女官搖頭,氣定神閑地端了茶杯,啜一口,看唐流身影穿過窗口,侍衛們緊跟著她,重新送入牢中。

她坐在原地,捧了冰紋茶盞,臉上再無一絲笑意。也隻有在對麵無人時,她才會露出疲倦,心事重重,因而更看得出年紀,再精致華麗的衣飾妝容亦無法掩藏。

她已經老了。

如同一個普通老婦,常常忘記些小事情,有時獨坐在陽光下,她甚至會不自覺地瞌睡過去,醒來時又突然地眼花,心頭大跳,疑竇暗生。

然而事情卻是層出不窮,一樁樁夾頭撲麵,並不比年輕時少了一件,還有這些陳年老事,原以為不會再見麵的人……她放下茶杯,歎口氣,麵無表情。

“去把羅永城帶來。再叫人換一桌點心。”

羅永城被煙熏壞了眼,一路流淚不止,宮人用露水替他洗濯,方才半睜開,模糊看到太後,冷哼一聲。

太後已在旁邊細細打量許久,半天,忍不住長歎:“晟兒,你怎麼蒼老至此。”

這句稱呼已多年未用,此時說出來,兩人都不自覺地吃驚。

羅永城本來滿腔怒氣,被一聲晟兒叫得悶沉到底,他捺耐脾氣看太後,縱然錦衣玉食,修飾有度,到底與三十年前那個嬌豔媚人的女子判若兩人。先前玉石般透明盈潤的肌膚沉靜至老練象牙色,然輪廓保存完美,如一隻濃妝豔殼,不動聲色裏,逐漸被歲月吸髓一空。

“來,這是你以前最愛吃的桂花雲片糕。”太後親手端了瑪瑙盤,豔紅金絲瑪瑙底上堆雲徹玉般齊碼了雪融融的點心,色彩鮮亮誘人食欲。

羅永城沉默,記憶深處某些兒時印象浮升上來,他伸出手去,卻又停住,粗壯質糙的手指不再是曾經粉團般的舊貌。原來他竟失去了這許多快樂,風塵閱曆後,生命隻餘蒼涼無窮。

“晟兒,你一直在恨我,對不對?”太後道:“隻是我沒有想到,過了這些年,你仍在奮力將之付諸行動。”她側了頭,眼裏有些哀傷:“記得以前你也曾叫我母後,每日奔來我房中玩耍,一手抓了糕餅食物,一手去牽子楚。他個頭才長到你肩膀,話也說不大清楚,而我坐在椅上看你們搶糕餅打鬧,一看就是半日,這一切,好像才過去不久。”

羅永城低頭,靜靜地聽,在飛奔而去的光陰那頭努力尋找兩個孩童嬉笑模樣,然而隻尋到多年積壓的委屈、傷害、疲乏與痛楚,他猛然甩頭道:“那些都是假的,子楚才是你心目中唯一的皇子,我根本不該被生下來。雖然父皇疼愛我,你表麵上照顧我無微不至,然而背地裏,你甚至不願意請人教我讀書寫字!”

“你並不喜歡讀書寫字。”太後淡淡道:“晟,你忘了,你隻喜歡舞刀弄劍。”

“那為何在父皇病逝後把我趕出宮外?在宮中宣稱太子染天花而亡,難道這一切不是你一手安排?”

“不錯。都是我的主意。”

“若不是父皇迫你起誓,也許我真會在那一年死去,你是斷不會留我活在世上。”

“也許。”太後說,她不笑時眼波仍是如水,卻是一泓幽幽深潭,引人溺足而入,她抬了頭,毫不掩飾:“也許我會這麼做。”

如此肯定,羅永城反倒無話可對,他氣得臉紅頸粗,胸口劇烈起伏,一指她,怒道:“你……”

“我有我的道理。”太後不等他罵出來,搶先上去,阻止:“晟兒,你真以為自己是王婕妤的兒子?”

“什麼?你又想編什麼故事?”

“我說的都是真話。”太後突然笑,搖頭:“其實我也很想再與你見麵,省得你日夜怨恨,到頭來卻全是場錯誤。”她站起來,從房中櫥櫃裏取出隻紫檀嵌寶首飾箱,上頭一隻玲瓏金鎖,從發上拔了金簪,簪頭曲曲,竟是鑰匙,插入鎖裏,應手而開。

“也許把你送出去是我的主意,但若留你在宮中,皇帝的位子也不會是你。”她打開箱蓋,一層層取出堆滿珠光寶氣抽屜,底層埋了信函,取出來,展開給羅永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