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擬把慧眼(1 / 3)

房間裏燃了龍涎香,桌椅錦杌描金畫彩垂瓔珞,皇族慣用的排場,愈突出羅永城蓬頭垢麵,風霜滿麵,與周圍背景格格不入。他自己也察覺,因此更憔悴放棄,任頭發散亂胡須糾結,一夕之間老去的不隻是他的容貌,還有信念與生趣。如一個拚盡全力跋山涉水幾生幾死後的遊人,柳暗花明後卻發現麵前隻是萬仞懸崖。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已不知該如何麵對餘生,於是轉而將生命雙手奉於他人,因他之迷途而牽連的朋友,犧牲?不如說是順水人情。

唐流麵無表情,然而一瞬間將他看透至大徹大悟,也不是輕蔑或憐憫。羅永城與傅長青,其實始終不明白自己真正的願望,他們一直反抗與掙紮的,卻是他們內心極渴望的東西,而某日才與實質真相略一觸及,便立刻潰不成軍。

她淡然地笑,目光穿過羅永城,投在某處。她在想,如果一切重來,自己會不會還會卷入這場事件。不知那個時候,平會在哪裏?而玲瓏又是怎麼樣?

原來,他們同熏兒才是她這一生最重要的人。世情寒暖如何?貧富相爭又如何?一切運轉如法則自動循序,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羅永城雖已走到末路,卻仍被她蒼涼目光看得發梢發寒,他隻得轉而問太後:“我的交易你可同意?”

太後不語,不自覺蹙緊眉心,她向來以辦事果斷狠辣自居,隻要能牢固兒子寶座,殺人見血全是一咬牙關之間的決定。難得羅永城肯引頸受死,不用破誓便可除去她心頭多年的隱疾,可是話到嘴邊,不知為何總開口答應不下來。

羅永城緊張地盯住她,欲要探出些許端倪。唐流忽地冷笑,她發覺太後並不是不喜歡這筆交易,隻是不喜歡這樣容易地答應他的要求。多年玩弄權勢於股掌的習慣,已令她放不下高高在上的虛架子,同自編自演的叵測心計。所有的真實、心思、願望一概掩藏,她是寶相莊嚴如神人仙姬,萬事隻有她提個頭,後人才能豁然開朗,哪有被小小羅永城一言說中的可能。

於是她雖然心裏千肯萬肯,臉上照例要勉強深思,度量著該說些什麼堂皇的話,先絕口令羅永城死了這條心,再繞個圈子兜轉回來,便是要如此,也非得變成她的主意。

唐流走上前,在羅永城椅旁半蹲下來:“莊主,允我替你梳頭好嗎?”

“哦。”羅永城吃一驚,不料她在這當口仍有閑暇,倒不知該怎麼拒絕,隻好作她去桌上妝龕裏取了梳子,拆了頭巾,一下下梳理發絲。

太後也是奇怪,她看唐流一眼,才要說話,門外有宮人進來傳話,在她耳旁道:“稟太後,派去少相府的太醫回來了,說少相傷勢嚴重,隻怕……不知可否挨到晚上。”

“什麼?”她怔住,來不及多想轉身就走,在門口停一停,低聲吩咐:“加派人手把這房子看緊了。”

她匆匆去了。

侍衛們持刀在門外守住,窗台前也立了人。

唐流看一眼,向羅永城道:“莊主不必擔心,太後會答應你的要求。”

“是嗎?”他鬆了一口氣,又覺得矛盾可笑,浩然長歎:“想不到我竟走到這一步。”

他頭發粗且質韌,唐流慢慢一縷縷地梳通了,結好布上頭巾。

她在他椅邊半跪了,看住他眼睛:“莊主,唐流還有一事不明。”

“傅將軍說你知道我的來曆身份,隻是當初你八歲離宮,長公主還未遇到我父親,一個孩童怎麼會知道將來發生的事?請莊主替我解惑。”

“什麼?”她的眼睛明如寒星,羅永城一時倒不敢與之相對。

唐流不響,她隻是靜靜看住他,看到他垂了眼,道:“唐姑娘,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也許。”唐流說:“但若是連疑問也沒有豈不是更好?放心,羅莊主,這幾天已沒有我承受不下的話。”

“那好。”羅永城考慮再三,終於下定決心,抬頭道:“唐姑娘,你父親是被人冤枉的,那個陷害他的小人完全是受人所指,隻因為他曾援手於我,才惹禍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