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死是活一早注定,出事是遲早的。”唐流淡淡道:“太後留他在隻是為了將我撫養成人,若是安分守己自然不會這麼快引她下手,隻是我父親與你是何種關係,他為什麼要幫你?”
“呃,當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後,一直耿耿於懷,有一次醉酒口出狂言,雖然眾人都不在意,但太後始終派人在暗中監視我。那次後,她借故把我打入驃騎莊,明則犯人,實則軟禁,其間,你父親也是監視我的人。”
“哦?”
“不錯,因為有你,太後才放他一條生路,並派他做些私隱的事,譬如看守我。隻是她想不到,長公主曾將太子猝死的事情告訴過他,因此,他也懷疑到我的來曆。”
“那他為什麼要幫你?”唐流淡淡笑:“難道隻是同病相連?羅莊主,我並不是個小孩子,隻這麼點原因怎麼能讓他冒此大險?他幫你向太後隱瞞行動,而你為他做了什麼?”
羅永城本來不善於說謊,此時更被她逼得無所可避,隻好實話實說:“他……我曾幫他找來一個嬰兒代替死去的女兒。”房間裏突然死般的靜,熏爐香煙嫋嫋,如時光緩流,才打了個盹兒醒來卻已是一世。
半天後,唐流才道:“原來如此。”
她聲音依舊不緊不慢,沉穩如閑庭漫步,偶一回頭,原來如此。
“他說女兒先天便弱,又受了風寒,無論怎麼吃藥號脈都無濟於事,他……唐泯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活下來,又有了四品官銜,不過是靠了這個孩子。如果她死了,他必不能再活,於是……”
“於是要你替他想個辦法,去弄了個孩子。”唐流忽地一笑,嚇了羅永城一跳,以為她要做出什麼瘋態,然而她隻是一笑,問:“那女嬰是什麼來曆呢?”
“是一個棄嬰,我的人在馬莊外發現,交給了我。唐泯知道後立刻便來求我,他說他女兒已病得危在旦夕。”
“一個棄嬰。”唐流點點頭:“果真是棄嬰嗎?繈褓裏可有什麼信物書函?”
“沒有。”羅永城低頭,像一個犯錯的孩子,喃喃道:“那時附近村莊正在大旱,許多人家都難以維持,便有人把重病或多餘的孩子抱出來丟到山後,這女嬰大約便是這樣情形。”
“很好。”唐流連連點頭,站起來,拍拍手,居然一臉輕鬆,嘴裏隻有一句話:“原來如此。”
“唐姑娘。”羅永城悲哀地看她:“我早說過,真相並不是好事。”
“也許。”唐流不在意:“但對於我,這倒是件好事,我很高興,我與太後並無瓜葛。”
真相確實不是個好東西,若是要狠命追究,人骨子的願望都自私、醜陋、無理可喻。但那又如何,她並不害怕知道,她本來奢望的也不很多。
當日唐泯抱了不知名的女嬰時想必也矛盾自責,可女兒終是死了。他總要活下去,一切愛情磨難痛苦經曆後,他隻要活下去。雖然他最終仍是為此舉償命,可其中也拖延了十多年。
諸如此類,羅永城眼裏模糊至不自知的皇位,傅長青渴求的自欺欺人的官職,也許最後結局終是失望空曠,可在追求過程裏,他們自覺圓滿,並以為正確。
“來人。”唐流叫:“我要回牢去。”
她一路迤邐而去。
齊王已一夜未曾閉眼,他小心翼翼地聽榻上少相每一次呻吟,心如刀絞。
當日玲瓏借告密近了他身旁說話,突然自他腰間搶拔出匕首,一記刺過來,他坐在案前無處可避,隻得用力連住椅子仰身向後倒,跌滾在地上。
若不是少相及時衝過來抵抗,用胸膛接了刀刃,令他有機會翻身而起,隻怕今天躺在床上麵色雪白的人當是齊王。
想不到他平日秀雅文弱,那時卻勇若猛虎,生命裏唯一的一次剛烈,璨若煙花,轉而燃成連天巨火,並將永遠綿延焚燒下去。
燈芯輕爆極細,齊王卻身體一震,忙俯身看回榻上人。臉色黃裏透出青灰,緊緊閉了眼,睫如蝴蝶,那雙瑰麗寶珠般的眼必是在靜靜枯萎,雖然它曾經清冽嫵媚,如炎夏烈日下僅存的一脈幽泉,令人偶一注目,便要碎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