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祭予妖紅(3 / 3)

“或許太後說得對,我終是戾氣難馴自討苦吃。”唐流想,疲倦且悲哀,便繼續拉了熏的手,盲目向前走,路上漸漸有行人,農人肩上扛了耕具,手裏牽了老黃牛,身後是拎著竹籃的農婦,籃子上的布巾略歪了些,露出一角粗花老碗,裏麵尚剩下些水。

大路交通處有人騎馬抬轎,是家底豐厚的讀書人接妻子從娘家回來,‘咿呀咿呀’抬得穩,女子鬢角插了幾支珠花,從轎窗處撩開窗簾往外探看。

路旁零星散布各色小吃雜貨攤,叫賣聲此起彼伏,賣糖的老頭用細竹簽挑了軟滑黏韌的麥芽糖,舉到孩子麵前:“又香又甜又好玩的扭股糖囉……”

唐流與熏兒茫然,這些日子,除了絲綢綺羅繁美寶光的行宮別院,便是青石地板陰冷灰暗的牢房,再見到這樣歡歡喜喜百姓生活,倒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熏兒一連咽了幾口口水,不敢明討,假裝問:“姑姑,這是什麼呀?”可眼神一早出賣真相,簡直是乞求地在看唐流。

“我買了。”唐流莞爾一笑,去懷裏掏錢,才發現,剛才自己沒接太後賞的包裹,身上分文沒有。

“乖,熏,咱們先趕路,姑姑有東西放在一個地方,找到了就有錢買糖了。”

“我買了。”身後有人說,一手已把麥芽糖接過去。

熏兒眼神立刻黯淡下去,轉眼卻又亮起來,那支糖重新又遞到他麵前。

“平叔叔。”他喜出望外,動作飛快,第三個字已慢模糊在塞滿糖的嘴裏。

唐流驀然僵在原地,千粒萬粒金色粉塵在眼中爆開,彌漫成朦朧一片,濡濕的黃昏。

平轉過她肩,急道:“你們怎麼走得這麼快?我以為自己跟岔了路,一直順著大道走,越走越怕,簡直怕得要死!”他把她一直拉到懷裏,再也不肯放手。

他終於還是來了,唐流欣喜若狂,臉上卻已濕了大片,埋在平的肩上,緊緊攥了他衣裳,忍了半天,終於還是決定痛哭出來。

“都怪我。”平歎:“別哭了,好嗎?”

唐流搖頭,依舊大哭,眼淚流不停,末了,還在他肩上醒了記鼻涕。

熏兒張大眼,看得呆住,甚至忘記含在嘴裏的糖。

路人紛紛側目,指指點點,有人說:“你看你看,如今什麼世道呢,麵目如此端正的男人,居然也會拋妻棄子。”

“你錯了。”旁邊的人反駁:“我看倒是浪子回頭,本來嘛,孩子都這麼大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平聽得耳根陣陣發紅,等唐流哭聲弱了,扶了她肩,輕輕勸:“咱們找個地方慢慢說吧,這……這裏人太多了。”

唐流這才發覺情形尷尬,擦幹了眼淚,又聽路人七嘴八舌奇言怪論連篇,‘噗’一聲竟笑出來。

平唯剩苦笑:“還是邊走邊說吧。”

他慢慢告訴她:“我走得慢了一步,是為了向太後討一件東西。”

“什麼?”

“我猜,你一定很想為玲瓏立一個衣冠塚。”平道,他從懷裏取出塊疊得整整齊齊的布料,展開:“這是玲瓏刺殺齊王時,侍衛從她身上扯下的一塊衣料,齊王恨極了她,屍體埋身處太後也不知道,我隻能找到這個。”

唐流沉默,她伸手過去慢慢撫摸。布料汙穢不堪,玲瓏死的那個晚上,分明是走入她夢裏告別,就穿了這件衣裳,背後夕陽妖紅如血,唐流至今猶記得她的眼睛,清澈、聰慧、寂寞、洞透世情,隻是,獨獨沒有留戀。

唐流低下頭,將衣料貼在臉上,衣上血跡斑斑,此時又混了她的淚水。

平仰天長歎,再不顧眾人目光,上去將她緊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