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石門鎮鬼附活人船(1 / 3)

詩曰:

天下有奇事,莫如鬼與神。

陰雨每夜哭,白晝或現形。

慕德曾結草,報怨有彭生。

豈曰皆子虛,為君述異聞。

卻說鬼神之事,雖無確據,而理實有之。蓋生於陽世的為人,則死入幽冥的為鬼。雖至聖如孔仲尼,也曾說道:“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乃有迂僻之士,執著一番異論。以為人死則已體遺神散,何從有鬼。就是信鬼的,又有一等老生腐儒,以為鬼神無形與聲,那些怪誕之事,俱屬子虛烏有,未足深信,豈知無形無聲者,鬼神之常,其或當晝現形,天陰夜哭者,乃鬼神之變也。蓋因忠臣烈士之死,含冤負生,鬱勃難伸,以致附物為祟,現影報仇。

或為明神,或為厲鬼,此乃理之所有,不足為異。何況惡人現報,曾有變虎變狗,吉士枉死,曾有還魂複蘇。其事載諸傳記,班班可考,不容誣也,雖然是這般說,那淺識之士,猶以為時遠事邈,漫無可據。豈料近今更有一個橫亡的鬼,既能現形,複會說話,奇奇怪怪,說來令人駭異,卻係目擊其事。就在秀州地方,西門外,離城三裏,有一小戶人家,姓楊,號喚敬山,渾家張氏,俱年五十四歲。單生一男,年甫十七。至親三口,靠著耕紡起家,買了瓦房一所,就在屋腳底下,一塊兒置產五十餘畝,備設牛車,自己耕種,隻有雇工人顧四,並一小廝名喚阿喜,相幫力作,原來那個阿喜,方九歲時,為值年荒,父母伯叔弟兄,俱患瘟疫而死。其父黃仁,欠存楊敬山的冬麥三石,所以族長做主,寫下賣契,聽憑敬山收養,作為義男。其年已是十有八歲,與隔港鄰舍顧茂生,最是話得投機。那顧茂生,與楊敬山又是中表至戚。所以顧茂生愛著阿喜乖巧,要將婢女海棠為配,倒是敬山不肯。豈料阿喜早晚捉空,就撐船過去,與那海棠戲狎。嚐著甜頭,一個要娶,一個要嫁,弄得一團火熱。隻恨隔著一條江水,不得十分像意。閑話休提。

那年十月間,楊敬山有一姑娘,嫁在石門縣內開紙燭鋪的陳信家。因值收稻上場,著阿喜到縣邀接。當日清晨起身,將隔夜剩下的飯,炊熱吃飽,獨自一個搖船前去,約定次日準回。準想一去五日,杳無信息。楊敬山放心不下,又差顧四到縣探訪。楊氏夫婦吃了一驚道:“那一日何曾見來,這是什麼緣故?若說被人謀害,他卻並無財物。若是墮河而死,他又慣識水性。況路上來往船多,豈無一人撈救。莫非心懷不善,將著那船逃往別處去了?”顧四搖首道:“他與阿爹,名雖主仆,實與父子無異。若說逃走,決無此事。”遂連夜出城,趕回報信。楊敬山大驚道:“這又是一件稀奇古怪的事了。”即與顧四,沿著官塘,一路訪問。又粘貼招子,著人四處緝深,並無影響。整整的尋了四十餘日,隻得把來放下不題。

且說顧茂生,其年為著糧長,將那南糧馬草,親自解赴杭州。不消數日,交割已畢,即與同投現年趙敬椿、朱仁甫、何三等,星夜趕回。到石門縣,過了一晚。將及五更時候,即令開船。因值風陰難行,到得石門鎮上,人家已吃早膳。急忙上岸,買了些魚肉小菜,下船就開。忽聞後麵亂聲嚷道:“前邊那隻小船,慢開慢開,我回去要緊,搭我一搭。”眾人回頭看那岸上,並沒有人叫喚,也不以為異。忽又聞後聲叫道:“顧家三叔與朱仁甫,俱是認得的,快些搖擾,我要趁回家去。”顧茂生便叫停了櫓。掇轉頭來,遠遠張望,那有一人趁船。

何三笑道:“這也作怪,青天白日,莫非遇著鬼了?”嚇得朱仁甫與顧茂生麵色如土,不敢開口。趙敬椿道:“那裏管他是人是鬼,快些搖了去罷。”剛欲把櫓搖動,又聞喊道:“慢搖慢搖,省得我趕不上來。”那搖船的朱大、朱二,聽著空裏喚聲不絕,嚇得手忙腳亂。又被逆風一蕩,竟將船頭打擾岸邊。隻聽得“乒其”一響,那船就動了幾動,恰像有人跳下來的,便聞歎氣連聲道:“好了好了,已下了船了。都是相熟鄰居,又值便路,憑你亂聲叫喚,偏生不睬,卻累我多走了二裏路程。”隻管喃喃的嗟怨,那船板上又淅淅索索響動不已。驚得顧茂生等四個,牙齒相打,一堆兒擠在後艙。又聞喚道:“你們艙內,不要擠做一處,我在船頭上將就坐得的。”停了一會,又聞自言自語的說道:“倏又轉著順風了,可惜沒有一扇布帆。”話猶未絕,隻聽得颼颼吹響,果然轉著順風。顧茂生隻得大著膽,高聲問道:“你還是神是鬼?趁著我船。卻要往那裏去?”那鬼應聲道:“顧家三叔,你為何這等健忘,我曾蒙你另眼看覷,將著海棠許我,我就是楊阿爹家裏的阿喜。別來未久,難道聲音也聽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