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自序(1 / 2)

多年前,我在中國國內已經呆不下去了,一個算命的給我指了路:隻能遠走高飛。如何“遠”?答曰:國外。我未必相信算命這種事,我是什麼都不信的,再說,那算命的說法也十分可笑,算命怎能算到國外?但是當時我窮途末路,由不得我張狂。當我在虹橋機場登上飛往日本的飛機時,油然想到之前看過的一個電影名:《勝利大逃亡》。

最初我去的並不是日本,而是西方。對中國人來說,西方才是理想的選擇,哪怕是準西方的澳大利亞、新西蘭。有人去俄羅斯、東歐,甚至是塞班、南美,目的也在於能夠輾轉去西方。去日本前,我已經拿到了澳大利亞簽證,但是經濟上無法承受,改去了日本。

對日本,中國人也並不陌生的,通往日本的路也曾一度出現在我麵前,那是因為我的女友。我的女友的外祖父母都是在日本出生的,她的外祖父身上,就滿是日本男人的惡習,她很小的時候,外婆就教她唱日本童謠。但是我對日本毫無感覺,那個彈丸島國,那個“小日本”,我潛意識裏不怎麼看得起。雖然關於它的經濟成就已經塞滿了耳朵,但我是個沒有經濟腦袋的人,甚至,有個反經濟的腦袋,我厭惡金錢,而在我心目中,日本的“好”,無非是銅臭之“好”。這種“好”,越是好我越蔑視。

當然還有曆史的記憶。雖然我沒有見過一個日本人,我也沒有見到從日本回來的我女友的祖父母,但是我很知道日本人。但是最終我卻去了日本。原因就因為它容易去,明白地說,赴日留學費用便宜,借高利貸,我還借得起。還是因為錢!我不知道那個算命先生說的“國外”,是不是指日本,像我這種人,命中注定隻能去日本。隨後女友也來了,一呆就是五六年。最初是失重的,那種沒有“根”的失重。本來,我這人也並不是很有“根”的意識,何以竟會在乎“根”了?我變得非常喜歡中國的東西,最“中國”的,無疑是那些傳統的,所以我讓國內的父母寄來中國傳統音樂,整天塞在耳朵裏聽。一次在一個公共廁所,抬頭看到牆上,不知誰拿水筆寫的兩行中文詩“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幾乎潸然淚下了。本來,我也很反抗在國內時被灌輸的思想的,但在日本,每到不如意,也會想到這是“日本鬼子”對我的欺壓。那時候我,應該還有許多從中國去的留學生,最喜歡唱的歌曲之一是“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鬼子的末日就要來到”。

在聯歡會上,我們衝著日本老師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唱的是中文,日本人聽不懂,還傻嗬嗬鼓掌,我們很得意。我甚至忘記了我是為什麼出來的,當跟日本人發生衝突時,我會想:在國內,對我最壞的領導也沒有這樣對我。有一次,我甚至專門借了《紅高粱》的片子,拿到學校去,在我上課的教室隔壁放,把聲音開得很大聲,企圖激怒老師。不料老師卻沒發火,反而讓我把片子拿過去放。當放到裏麵日本兵說話時,老師笑了,同學們笑了,中國來的同學也笑了,就連我,也覺得那些“日本話”不是日本話。

奇怪,在國內看時,怎麼覺得它很“日本”呢?其實,當時我一方麵在抵抗著日本,另一方麵,已經開始淪陷。我已經能說比《紅高粱》裏的中國演員地道的日本話了,漸漸的,見到一個物件,我頭腦裏閃現出的是日語單詞,以至於許多年後回國,竟然無法順當地想起中文詞了。過去,我對日語很是嗤之以鼻的,什麼破語言,羅裏羅嗦,拉裏拉雜,七拚八湊,參差不齊,這下,反覺得那是一種優點了。但我已經離開了日本。但回頭想想,我在日本時,某種程度上說從沒有覺得自己多麼適應日本,自己多麼喜歡這個國家。難道說是因為離開了日本,才逼出了懷念?就好像當初因為離開了中國,才逼出了愛國一樣。這麼說,我的這種感覺也是靠不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