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嵐臉上的表情一點點變得僵硬了起來，突然，她恍然大悟：“我終於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
“你是害怕我拖你的後腿，因為你現在可是安平市公安局的刑偵大隊大隊長了，升官了，自然也就不會願意自己的生活中有這麼一個成天給你惹是生非的人了，對不對？你怕我單純被人利用，來刺探你們警方的消息，從而給你抹黑。童小川啊，童小川，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吧。”說到這兒，吳嵐神情嚴肅地看著他，“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是他自己找的我，加的我微信，也沒問我要錢，更沒問我刺探你們警方的消息，所有的消息，都是他自願告訴我的，你懂嗎？他就是一個‘活雷鋒’，僅此而已。”
童小川吃驚地看著她。
吳嵐用力點點頭，隨即冷笑道：“事實就是這麼諷刺，他連我是誰都沒有問，就是問我要不要破案的消息，我當然要了，因為即使我不要，我那個辦公室裏剩下的人可是擠破頭搶著要呢，你懂不懂？現在呢，事實證明他是對的。而你，是錯的！”
說完這句話後，吳嵐站起身，拿著包就向外走去，走到門口，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冷冷說道：“你盡管吃，這裏的東西，都是記賬的，不用你花一分錢！”
門被用力甩上了，震驚之餘，童小川呆呆地坐著，許久，眼淚無聲地順著眼角滾落了臉頰，吳嵐的最後一句話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用力地打在了他的臉上。
4
夜深了，房間裏靜悄悄的，在電腦上敲完最後一個句號，章桐回頭，看見自己床邊的地板上，丹尼盤成了一團，在狗窩裏睡得正酣。
今天下班時，章桐終於從窩窩寵物店把丹尼接回了家，它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四處尋找著自己殘留下的味道，最終，實在鬧騰夠了，就叼著自己的狗窩，居然在章桐的床前睡了下來。那一刻，章桐竟然有點淚目，她知道丹尼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它卻分明是在用這個舉動在告訴自己的主人，不想再離開她。其實想想人的一生，不就是渴望這樣的陪伴麼？
新書還有兩章就要完稿了，章桐曾經猶豫自己到底該給書中的主人公一個什麼樣的結局？糾結了一個多星期吧。想想現在的讀者，包括自己在內，其實都想看到幸福大團圓的結局，畢竟平時的生活已經是如此地疲憊，如果再看到悲劇結尾的書，或許就會心情更加沉重。可是，回想起在自己解剖室裏曾經停留過的那一具具冰冷的軀體，章桐實在不願意人為地把它們變得圓滿幸福，那會讓人感覺很虛假。因為這些人還活著的時候，幸福是他們可以追求的東西，但是如今，他們已經死去了，永遠都不可能追尋到的東西，又為什麼要改變它們本來的境遇呢？所以，不妨就把它們殘缺的故事寫下來，讓讀過它們的人記住曾經有人為了追尋幸福所做過的努力和所付出的代價，那麼，活著的人或許就會更加珍惜他們的生命，這樣，應該才是自己寫作想要實現的真正目標所在呢！
合上電腦的刹那，章桐抬頭看到了窗外一輪明月，夜涼如水，已經是冬天了，雖然還沒有下雪，但是晚上的這個時候，空氣中已經明顯充滿了寒意。窗還開著，她趕緊站起身，來到窗邊，伸手剛想關窗，放在桌上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這個時候？
雖然心中有些鬱悶，章桐還是本能地接起手機，電話號碼卻是李曉偉的，接起的那一刻，看著上麵那個不停閃動的小黃人頭像，章桐有些哭笑不得：“李大神棍，找我什麼事？”
“能下來一下嗎？我們在泰德花苑一期門口對麵街上的孫記，找你有事。”電話的背景很吵，李曉偉不得不用幾乎吼的聲音說完了這句話。
章桐遲疑片刻後，點頭應允了。
她匆匆換了件黑色夜跑衣和運動鞋，把頭發紮在腦後，戴上鑰匙和錢包便匆匆出了門，期間，盤在狗窩裏的丹尼卻隻是搖了搖尾巴，它早就已經習慣了自己主人半夜三更的離家而去。
現在是淩晨一點半，小區的路上非常安靜，章桐匆匆跑出小區，來到街對麵。‘孫記’是一家在當地非常出名的燒烤店，夏天吃龍蝦，冬天則是以火鍋為主，兼賣燒烤。此時的‘孫記’裏坐滿了人。章桐掀開擋風簾鑽進去後，一眼就看見坐在角落裏的李曉偉，而在他身邊喝得稀裏糊塗的人，卻讓章桐感到很意外，那居然是童小川。
章桐趕緊來到桌前，滿桌子的杯盤狼藉，李曉偉雖然還清醒著，卻也是喝了不少的酒，看見章桐就傻笑，而一旁的童小川則更是幾乎不省人事，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們……到底出什麼事了？為什麼喝這麼多酒？”章桐焦急地查看了童小川的雙眼瞳仁，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頸動脈，仔細查看過呼吸後，便果斷地對李曉偉說道，“不能再喝了，馬上結賬，走，去我家。”
李曉偉也不反對，乖乖地結了賬，幫章桐扶著童小川進了小區，上樓打開門進房間後，章桐便把童小川平放在了床上，利索地脫了他的外套衣服褲子，扒掉鞋子，給他蓋上被子後，這才回頭找李曉偉，卻見他正在門外站得筆直，卻怎麼也不敢進門，而丹尼則虎視眈眈地瞪著他，不禁哭笑不得，趕緊把丹尼拴在了衛生間，李曉偉這才快步進了屋，順手把門關上了。
“你家的狗，還真的記仇啊？”李曉偉嘀咕道。
“你上次差點想殺了我，它能不記仇才怪。”章桐不想提這檔子事，卻也沒有辦法。來到臥室，看著平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童小川，李曉偉一聲長歎：“我叫他少喝點，他就拚命灌，我根本就攔不住，還好有先見之明，來了你這邊吃東西。”
兩人回到客廳坐下，章桐盤膝坐在了沙發上：“為什麼偏偏想到來我這？”
李曉偉嘿嘿一笑：“因為我太晚了回不了學院宿舍，開車也不安全，這家夥存心就是奔著喝醉來的，沒辦法，我就隻能退而求其次了。”
這時候，丹尼咬開了繩子，用爪子扒開了衛生間的門，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徑直來到章桐身邊坐下，兩隻眼睛毫不客氣地盯著李曉偉。
看到李曉偉臉色又變了，章桐伸手摸了摸丹尼的頭，笑著說道：“放心吧，沒我指令，它不會攻擊你的。”
“好吧。”李曉偉尷尬地漲紅了臉。
章桐卻憂心忡忡地朝房間裏看了一眼：“今晚上估計是睡不了了，得防著他嘔吐才行。”
“沒事，我看著呢。你去休息吧，明天還得上班。”說是這麼說，其實李曉偉也很清楚，按照章桐的個性，她是絕對不會丟下他們倆不管的。
“反正我也睡不著，說說吧，今天童隊怎麼來找你了？”章桐問。
“應該是失戀了，喝酒的時候說了一大堆心裏的委屈，說自己一片好心卻被別人誤解，感到自己的自尊受到了傷害……唉，其實男人和女人相比，真遇到感情挫折的時候，男人會更無法承受呢。”李曉偉若有所思地說道。
“那你不勸勸他麼？”章桐問。
李曉偉苦笑著伸了個懶腰，也學著章桐的樣子盤膝而坐，目光溫柔地看著她：“你不懂，他隻是遇到了一個並不適合他的女人罷了，有時候長痛不如短痛，所以，我跟他說了，好好哭一次，明天醒來必定又是一個天高雲淡的日子呢。”
章桐聽了，噗嗤一笑：“我們幹刑警的，可從來都不會認為日子是天高雲淡的。”
“那也差不多嘛，反正隻要自己開心就好。”李曉偉咕噥道，“日子總得接著過下去的，你說是不是？”
似乎觸動了自己的心事，章桐沉思良久，說道：“童隊雖然有點大男子主義，做事也有些缺心眼，是個直腸子，但他是個好人，更是個敢作敢當的性情中人，我不知道他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導致他突然決定轉部門，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遇到事情，他絕對不會退縮。”
“他今天跟我說了，下班後去找了他的前未婚妻，本來是想善意提醒她要注意網絡上的自身安全保護，但是沒想到卻被對方給徹底誤會了，還給毫不客氣地嗆了一頓。剛開始的時候，我也本以為他們之間的問題就是停留在單方麵的‘誤會’之上，但是後來仔細問了，卻發覺事情遠沒有我所想像的那麼簡單。”李曉偉喃喃說道，“他們兩個根本就不合適……”
“在這點上，你是不是有點主觀武斷了？”章桐不解地問道。
李曉偉搖搖頭：“他的前未婚妻吳嵐，曾經有個妹妹叫吳霞，比她小三歲。童隊和吳嵐是高中同班同學，因為兩人性格迥異，所以一開始的時候，童隊對她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特殊感情。吳嵐是個很好強的女孩，妹妹吳霞在同一所中學的初中念書，每天都是兩人一起回家。童隊和吳嵐兩家住在一個小區，放學後必定要過一條車流量非常多的馬路，那一天，吳嵐和妹妹吳霞正在一起過馬路的時候，有輛車失控，拚命衝了過來，而這個時候，童隊就正好走在吳霞他們身邊，因為害怕，也或許是因為過於震驚，你也知道，人對於突發事件的本能反應有很大一部分是呆立著不動，吳嵐看到這一幕後，本能地伸手把童隊推了出去，自己則和妹妹兩人被撞飛了，”說到這兒，他輕輕歎了口氣，“我聽他說，事後，吳嵐雖然沒事，就是一些皮肉擦傷，但是她妹妹吳霞，卻被當場撞死了。就因為這個，童隊就背上了一筆沉重的良心債，他告訴我說，這輩子都會好好照顧吳嵐，但是，愛情這種東西，可不是人為就能夠隨意控製得了的，古人尚且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你說，一開始就是抱著‘虧欠’心理的感情，兩個完全性格迥異的人，世界觀和人生觀都不在一條線上的人，勉強結合在一起，能幸福嗎？”
章桐聽了，不免有些愕然：“原來如此啊。”
李曉偉苦笑道：“所以我才會對他說，履行承諾的方式可以各種各樣，卻並不需要為此而賠上自己的一輩子，除非他不想當警察了。況且，即使他願意這麼做，吳嵐也並不一定能接受，感情這東西，真的是要看緣分的。”
章桐搖搖頭：“不會的，我覺得他不會不當警察，因為有些東西，隻有你穿上了這身衣服，才能更真切地體會到。”她抬頭看了一眼臥室的床鋪方向，這個時候，丹尼也已經累了，乖乖地爬回自己的狗窩，又盤成了一團。
“上次的音樂會沒去成，真的很抱歉……”章桐尷尬地說道，“沒想到會出警，給耽誤了。你聽了，感覺怎麼樣？不虛此行吧？”
李曉偉當然不會告訴章桐自己其實也沒進去，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大劇院的門口等到了散場，他笑眯眯地說道：“當然好聽。這次沒關係，你不用太內疚，下次他再來，我再請你去聽。反正有的是機會呢。”
章桐突然轉頭看著李曉偉，目光複雜：“你說，那個家夥，還會出現麼？”
李曉偉點頭：“會的，因為他的目的還沒達到。”
“那我現在怎麼辦？我在考慮要不要搬家……”章桐有些茫然。
“你如果躲著他的話，他會更對你感興趣，”李曉偉果斷地否決了，“所以，我建議你還是不要逃避，再說了，如今網絡這麼發達，你能逃到哪兒去？”
章桐低下頭，無言以對：“我總感覺他在我的生活中若隱若現，就像根本就不存在的人，我卻又時時刻刻都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李曉偉認真地看著章桐，他相信此刻的自己所看到的，就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女人，頓時心中充滿了憐惜，咬了咬嘴唇，他終於鼓足勇氣小聲說道：“能讓我來保護你嗎？”
章桐一愣，看了他半天，突然笑了：“你喝多了，好好休息吧。”
“不，我是認真的。”李曉偉心跳得厲害，緊張地說道。
“我是警察，再不濟也是我保護你才對，你開什麼玩笑。”章桐擺擺手，便從沙發站了起來，“你累了，快睡吧，毯子就在你右手邊的凳子上，黃色的那條。我去看看童隊，他喝那麼多，要是嘔吐就慘了。”
李曉偉的心中感到了一絲失落，他默默地蜷縮著身體在沙發上睡了下來，或許自己真的喝多了吧，可是，雖然頭有些暈，但是腦子裏卻異常清醒，他相信自己剛才所說的話，章桐是聽明白了的，但是她卻借口自己喝多了，婉拒自己，這樣一想，李曉偉難免就有些沮喪了起來，他無聲地長籲短歎著，翻來覆去沒多久，便睡著了。
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把李曉偉硬生生地從夢境中拽了出來，他勉強睜開雙眼，頭痛欲裂，本能地坐了起來，伸手在茶幾上找水杯，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來到近前。
“唉，快醒醒，我要出警，馬上就走，”章桐匆匆地說道，“童隊還沒有醒，我已經囑咐他的助手張一凡過去了，你好好照顧他，等他醒來跟他說下。”
李曉偉點點頭，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機屏幕，現在是淩晨4點32分，不禁脫口而出道：“這個時候……我開車送你吧？”
章桐頭也不回地擺擺手：“不用了，我自己打車過去就可以了，走的時候記得幫我關好門。”說完，她便匆匆推門離去，腳步聲很快就消失在了淩晨安靜的走廊裏。
環顧著突然安靜下來的房間，李曉偉不禁呆了呆，他默默地走到臥室門口，看著依舊酣睡的童小川，心中感到了莫名的惆悵。
5
（20分鍾前，淩晨4點12分）
急促的電話鈴聲在110接警處理中心驟然響起，值夜班的鄭文麗立刻接起電話，卻被電話那頭驚恐地尖叫聲給嚇了一跳，聯想起前段日子詭異的‘殺人預告電話’，她頓時警覺了起來：“喂，有人嗎？我這是110接警處理處理台，你有什麼需要幫助？喂，聽見請說話……”
一番努力過後，她剛想掛電話，就在這時，電話那頭終於傳來了一個女人顫抖的並且充滿恐懼的聲音：“快來，你們快來，警察同誌，我這裏是，是市大劇院，有人瘋了，劫持人質，他還，還剛殺了一個人，求求你們了，快來人！”略微停頓過後，她又說道：“我打過你們刑警大隊長童小川的電話，他不接，你們快通知他，快……”
“請問你是哪位？”鄭文麗緊張地說道，“告訴我你的姓名，我這邊馬上就通知。”
電話裏的女人壓低了嗓門，聲音愈發顫抖了起來：“我，我叫吳嵐，口天吳，上麵一個山，下麵一個風。我是童小川的未婚妻，快來，要是他衝出來，我就沒命了，救救我……”
電話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痕檢實驗室內，年輕的痕檢師小九推門走了進來，把一份鑒定報告和裝有一台手機的塑料袋一起交到了高級工程師歐陽力的工作台上：“頭兒，這手機裏沒啥特別的，就是很多音頻文件，數量有數十條，並且顯示已經發送。”
歐陽力一臉的狐疑，這手機是在案發現場找到的，經過確認，主人正是最後的死者秦剛：“什麼內容？”
小九想了想，說：“都是一些自白，有些是回憶，有些是感慨，就像情感類散文，比較淩亂。”
“都發送給誰了？”歐陽力心中一緊。
小九搖搖頭：“最終途徑是隱藏的，我查不出來。”
歐陽力利索地簽字，然後吩咐：“立刻移交給網安的鄭文龍工程師。”
一個男人，正常的男人，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發一些自我感慨給別人。
（第二幕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