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九月說的第二句話是;“砸得挺準的。”
語氣和表情一樣波瀾不驚,令人無從琢磨這到底是諷刺還是讚美。九月被接二連三的黴運弄得有點恍惚,有氣無力說出心聲:“純屬隨便發揮,這都能被砸中真是有福。”反應過來以後簡直想一巴掌拍自己腦門上。
半路砸出個程咬金之後,事情完全沒朝英雄救美的方向發展,反而演變成禍不單行。
李安樂一眼就認出,那款最新型號的手持攝錄機價格不算便宜。被熱奶茶由內而外這麼一滋潤,誰也不敢保證還有沒有搶救餘地。和這個比起來,損失一杯奶茶造成的糾紛明顯變得沒那麼要緊。趙一鴻就坡下驢抽回手,隻等看好戲。
負責輸送作案工具的奶茶男蹲在座位底下,滿臉柔情地安撫道:“樂樂別生氣,為個柴火妞氣壞了不值當的。我再去給你買三杯回來,喝一杯砸一杯還有剩。”
安樂沒搭理他,轉頭低聲問另一個嘻哈打扮的男生:“跑出來那人誰啊?不像我們學校的。”
嘻哈男費勁琢磨了半天說:“不就那個誰……北建工程學院的院帥嘛,好像姓聶來著,說是在念北建附中的時候就拿遍國內各種設計獎,全獎學金免試錄取直升本校。他們學校和咱校隊今天有比賽,天曉得怎麼跑這兒來了。”
奶茶男乜他一眼:“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平時裝得一本正經,看不出來竟然還有這種癖好,失敬失敬。”
話音未落後腦勺就被一本正經地呼了一掌:“你眼瞎啊不會自己看,那麼大個校徽瞅不見?昨兒還聽我妹念叨一晚上,說是院帥總穿七號球衣什麼的,她們係女生全去圍觀了。”
兩人你來我往吵得不可開交,最後被李安樂站起來一錘定了音。
這錘定得有點匪夷所思,方向直奔聶院帥而去。所有人瞬間安靜如雞,看著安樂徑直走到錦帆麵前,落落大方舉著手機說:“一場小誤會。看在這位……”她指指九月,“呃不知道叫什麼的同學有可能是未來學妹的份上,剛才丟我奶茶事就算了吧,大家隻是和她開個玩笑。不過間接弄壞你的東西也挺不好意思,要不這樣,留個聯係方式我替她賠給你。”
這不是征求意見的口氣,而是直接給出結論,順便顛倒了一下黑白。一句輕飄飄的誤會,就把先前的故意挑釁全盤揭過,從刁蠻女神秒變寬宏大量的善良學姐。
九月和趙一鴻雙雙震驚,托著快掉到地上的下巴異口同聲說:“憑什麼啊?”
奶茶男和嘻哈男停止內鬥,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表演係校花絕非浪得虛名,要電話的時候條理有據口齒清晰,笑起來甜美又矜持,比趙一鴻爛大街的借口不知高明多少明眼人隻要不瞎不聾,都看出幾分端倪。趙一鴻臉上赤橙黃綠青藍紫變換了好幾種顏色,最後定格成一片灰。
林九月十七年的人生哲學裏,從沒錄入過“忍氣吞聲”這一選項。老林這麼教導女兒,如果別人給你一顆糖,你要還給他兩顆。如果別人莫名其妙打了你一巴掌,你就得讓欺負你的家夥知道,觸犯他人的底線必須付出代價。但究竟應該怎麼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實現逆襲,操作難度太大,老林沒說。
無論如何,隻要彎腰認一次慫,以後很可能再也挺不直脊梁。李安樂火上澆油的態度,讓她打定了主意一人做事一人當,已經來不及想事後會不會被親媽扒層皮這種性命攸關的問題。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林九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自己砸的東西用不著別人賠!”
錦帆走下台階,一把拎起被摔掉了滾輪的行李箱:“是這麼個理,誰砸的就該找誰賠。”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在寂靜裏卻無端有種迫人的氣勢。
又頓了兩秒,眼角餘光從李安樂貼滿碎鑽的粉紅手機殼上瞥過,說:“謝了,我沒有電話。”
最後的殘陽消失在地平線邊沿,尷尬的氣氛四下蔓延,她地站在原地沒動,目光在這兩個人之間來回掃了好幾遍。
九月目瞪口呆望著這個怪胎把自己的行李和琴囊挾持在手,邁步就走。這也說明工科出身的聶小哥是個很善於抓住重點的人,知道怎麼用最直接的方式把她從看台上帶走。
對九月而言,頭可斷,血可流,吉他不能丟。那把耗盡老林畢生零花才買回來的ESP手工木吉他,簡直就是她的命。為了救命,麵子什麼的都可以暫時放一邊。怪胎腿長,眨眼就走出好幾米遠。要命的節骨眼上,也顧不上再去和李安樂爭長論短,馬上跟著追了出去。
沒跑幾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字字鏗鏘地叫自己名字,“林、九、月!”
她回過頭,見李安樂高高站在台階上,昂著精致的下巴宣布:“我記住你了。不管考不考得上這所學校,以後碰麵記得小心點。”
九月沒說話,朝身後伸出右手,比了個豎起中指的手勢。自覺威猛又利落,甩給他們的背影簡直帥炸天。
追逐行李的路上,她還不忘一心兩用,眯著眼試圖在地上再找出塊石頭來防身。奈何天色已晚,總是遍尋無果。操場邊的射燈還沒打亮,前邊的錦帆卻不知為什麼突然停住,她一個沒看清就直愣愣撞在他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