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那天究竟穿的什麼,其實連自己也弄不太明白。
她身上本來套著件天青外套,鑽地道爬樓梯嫌熱,就給脫了綁在腰上,毛衣袖子高高挽起。骨架太細瘦,腰被係得不盈一握,遠看和黑色牛仔褲外頭罩條短裙差不多。這種充滿鄉土氣息的迷之搭配,給看台上押寶的難度增加了不止一點點。
趙一鴻常年沉迷網遊和各種不可描述的日係人體藝術影視作品,裸眼視力極低,傍晚五點以後瞅什麼都像霧裏看花。閱女無數的經驗給了他盲目的自信,堅持這個拖著行李從操場路過的柴火妞穿的是黑色打底褲加裙子。
都說男生看女生看整體,女生看同性就苛刻得多,毒辣眼光堪比X光射線,每個部位的零件都要拆開來仔細掂量。這方麵經驗同樣充足的李安樂認定柴火妞穿的是褲子,隻不過外麵胡亂裹了層皺巴巴的不明紡織物。
有道是作死無論早晚,倒黴不分先後。九月的出現,在遊戲索然無味的尾聲裏注入一劑新鮮雞血,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
李安樂甩了甩肩頭栗子色的波浪大卷,比出個“打住”的手勢說:“有什麼好爭的,讓她脫了看看不就知道?”
幾個男生當即一臉崇拜地望向她。
在此之前,怎麼讓一個素昧平生的女生乖乖把裙子脫光,僅存在於他們午夜躁動的想象。眼看夢想這麼快就要照進現實,素有花花公子之稱趙一鴻也忍不住投去驚訝眼光,問“怎麼讓她脫?咱醜話說前頭,要是脫不下來可算你輸啊!等等,就算外麵是件衣服,說不定脫了裏頭還有層是裙子呢,小地方的土妞都愛這麼穿,那也得算你輸。”
李安樂自信滿滿掃他一眼,“這麼著吧,不管她穿的什麼玩意兒,隻要你能先問到電話都算我輸,敢不敢賭?”
趙一鴻撐著椅背翻身躍下,朝柴火妞狂奔而去,“得嘞,成交!”
大概過於激動,嗓子不自覺拔高好幾度,終於引起看台角落裏一個男生的注意,抬起頭朝這邊冷冷掃了一眼。
彼時聶錦帆正在北建讀大二,那天BUCEA經濟與管理工程學院和北音CMC校隊有一場對壘籃球賽,他之前訓練時韌帶受傷尚未痊愈,不能上場,隻能替大家錄像。趁中場休息找了個看台上的偏僻角落調試機器。李安樂的無聊賭局,讓他鬼使神差地把手中鏡頭朝操場上拉遠。
REC光標閃爍的取景框裏,她就這麼毫無預兆捉住他的視線。
那是種很難形容的長相,用漂亮或不漂亮來定義都顯得俗淺。
女孩頭發很長,紮個鬆鬆的馬尾。清冷的單眼皮鳳眼,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肌肉線條。盡管缺乏大城市女生精雕細琢的時尚妝容,皮膚卻瑩潔剔透,整個人散發出渾然天成的溫潤感。像一束光,像萬物在生長。
九月簽下人生中第一份經紀合約那年,薛嘉年曾斷言,她有一張非常適合大熒幕的臉。用現在圈內流行的形容,稱作高級感。
這些都是後來的事了。
那天趙一鴻突兀地衝出來站在九月麵前,帶著浮誇的造型和必勝的決心,說:“同學,我是你未來師兄,有個事想找你幫忙。”
照他原來的打算,隻要先彬彬有禮地邀請妹子幫他拍張和操場的合影,再掏出手機假裝沒電了,讓妹子用自己的手機拍好發給他,號碼自然順理成章到手。但凡有基本同情心和禮貌的妹子都不會拒絕這種合理要求,此套路屢試不爽,幾乎從沒失過手。
其實平心而論,他的麵孔相當經得起細看。當然,能考上表演係的學生,無論男女都不太可能出現歪瓜裂棗。
這個瘋一樣的男子,從頭到腳收拾得嶄新挺括,發型如同扣了個黑鐵頭盔蓋在腦門上,六七級的北風吹過來竟能保持紋絲不動,堪稱神奇。可能發膠噴塗太厚的緣故,看久了像塊隔夜的奶油蛋糕,略顯油膩。
當時還沒流行開臥蠶這個說法,九月被趙一鴻眼睛底下長期熬夜醞釀出的兩枚碩大眼袋吸引住,一時沒聽清他說了什麼,茫然地左右望了望,終於確定對方是在跟自己說話。
趙一鴻認定這是自己獨特魅力的體現,又遇上個拜倒在石榴褲下的傻妞。何況走近了看,這傻妞長得真不差。他的人生信條很簡單,有花堪折直需折,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於是腦子一熱就把要電話號碼的事直接跳過,向更高難度的挑戰進發,說:“學妹,能不能把衣服脫一下?”
九月用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看他:“您是不是腦子不太正常?出校門左拐三百米有個林生堂大藥房。”
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再怎麼解釋都隻能越描越糟。哪怕他及時調整目標降低預期也沒戲,誰會給一個光天化日下要求自己脫衣服的神經病電話?
九月默默估算一下兩人的身高差和體力值,當機立斷蹲下身撿起塊石頭攥在手裏,示威一樣朝對麵揚了揚。也不說話,憋口氣使勁瞪住他,眼神凶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