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人生的際遇充滿偶然,遲一步或者早一步,結果會有很大區別。早幾分鍾會遇到誰,晚幾分鍾又會錯過誰,都屬於概率事件。同樣隻能聽天由命的,還有火車晚點。
八年前的春天,小城姑娘林九月坐上晃晃悠悠晚點了五個多小時的K字頭特快去往北京。從西站繞出來剛過四點,距離當日入校報道的最後時間已經遲到了摸約一個下午。
耳機正好響起《倩女幽魂》的粵語主題曲,電影裏同樣進京趕考的倒黴書生在唱:“人生路……路裏風霜風霜撲麵幹……”什麼的,十分應景。
校區在遠郊,也就是俗稱城鄉結合部。除了馬路很寬敞,其餘和想象中的大首都不太一樣。
寬闊的四車道上煙塵滾滾,一個瘦伶伶的女孩連同行李被留在站台。單薄的小身板推個大拉杆箱子,背上再扛把吉他,活像饅頭壓在蟈蟈上。
蟈蟈仰起頭,眺望對麵北京現代音樂學院熠熠生輝的大門,露出天下路癡共有的茫然表情。
課本上說,偉大的首都北京,是一座全球公認的國際化大都市。國際化大都市果然大得感人,想要過個馬路,不是上天橋就得鑽地道,想從中間跨欄橫穿而過,除了要有矯健不輸運動飛人的身手,還得具備被交通協管員扣下進行親切交流的勇氣。
在江南的故鄉寶城,家家枕水而居,道路用石橋相連,要去遠一點的地方基本靠船。九月東張西望一會兒,決定入鄉隨俗,用比較文明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從野蠻進化到文明的過程總是曲折的,過路的熱心大爺給指了條明路,說是距離公交站最近的天橋也在兩千米開外,再往東走五六分鍾倒是有個地道可以鑽一鑽。
她繞了個老大的彎才找著入口,還沒站穩就被巨大的聲浪震得發懵。
地道闊長而昏暗,肉眼可見的燈泡破掉一半,剩下的另一半不分晝夜亮著,陣陣可疑氣味隱約飄過鼻端。燈下的陰影裏,一對年輕男女正在彈著電吉他放聲高歌。
唱歌的是個年輕女孩,裹件露著破棉絮的軍大衣,頭發挑染成七八種顏色,隨著節奏甩來甩去,像隻驕傲的孔雀。伴奏的男生紮小辮兒,弦掃得鏗鏘利落,麵孔卻相當白淨斯文。一般這種造型的街頭賣唱團體,俗稱流浪歌手,往好了說叫民間表演藝術家。
九月好奇地駐足,看了半天才勉強聽清一句:“姑娘你大膽地往前走……”,總算明白為什麼地道裏除了乞丐就是賣盜版碟的,想必膽量稍微小於常人的姑娘都已經被嚇跑。
歌手賣力彈唱,麵前的棒球帽裏卻始終空空如也,路人給出的唯一反應是加快了匆忙腳步。在報考音樂學院的路上看到這種落魄場景,讓人尷尬到沒有想法,莫非預示著這行當果真像親媽說的那樣前途潦倒?九月抓緊背上的吉他大包,把坐公交剩的幾塊硬幣全投了進去,剛走出幾步就被歌手叫住:“Hi,girl!”
她遲疑地轉過身,一架紙飛機便忽忽悠悠朝胸口飛過來,掉在腳邊。
孔雀少女吹了個響亮的口哨,“這個送給你!”
九月撿起來打開,是張簡易北京地圖。天安門圖案的右下角還用大紅水筆劃拉了個龍飛鳳舞的簽名,中英文齊頭並進:YOYO。旁邊的字體就像它主人的頭發一樣花裏胡哨,隻能分辨出叫什麼小悠。
彼時她還不知道,這名字從此將貫穿自己整個的青春年華。九月疊好地圖塞進側兜裏,向YOYO揚手道別。行李實在太沉,得先從樓梯信馬由韁滾下來,再連拉帶拽爬上去,大冷天掙出一身汗。好不容易回到地麵,有種重見天日的激動。她把外套脫掉係在腰間,歡快地繼續朝校門走去。
若幹年後,這個叫林九月的小城姑娘真的實現了少年時的夢想,成為樂壇當仁不讓的平民歌後,每次給歌迷簽名,都會想起初踏上陌生的北方城市時,收到的第一份禮物。
黃昏給北音的灰白建築抹上一層暖光,校園裏好像有什麼活動,熙熙攘攘相當熱鬧。九月被逆流的人潮刷刷衝洗一遍,像蝗蟲掠過的玉米杆,在早春料峭的冷風裏淩亂。
陪考的家長隨處可見,像她這樣孤身一人缺乏照料的很少。關於這件事,九月的親爹,退休老年藝術團骨幹老林先生,自有別具一格的理由。他說父愛如山——山一般就待在原地一動不動,隻管目送。
其實這都是借口,九月心裏明白,老林鬥智鬥勇積攢多年的那點私房錢已經支付不起另一張車票。九月的親媽曲芬芳女士酷愛寫詩,年輕時一頭紮進浪漫主義,為人妻母後順利過渡到到現實主義,自由切換起來毫無壓力。什麼時候浪漫什麼時候現實,視情況和心情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