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憶往昔,一見糟心(2 / 2)

她向來對老林不務正業還帶壞女兒這事深惡痛絕,一聽說還要去參加藝考,立馬收拾起詩人的浪漫心境,揪著九月的耳朵進行現實教育:“女孩子家學點什麼不好,玩音樂飽吹餓唱那是叫花子才幹的行當,像你爸一樣混到頭也就是個退休職工老年團替補,能有多大出息?以後找工作都難,要麼到大街上賣唱,要麼做個家裏蹲。”

老林最不樂意聽這個,頂嘴說:“話不能這麼講,我怎麼也算是有多年替補經驗的夕陽紅老年藝術家。”

九月媽就把揪住九月耳朵的手再換到老林耳朵上:“我看你老是夠老了藝術還沒到家,唱得最拿手的除了反調還有啥?我這教育孩子呢,你不好好反省就算了盡添亂,安的什麼心!”

老林威武不能屈,多年來對這種從肉體到心靈的暴力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抵抗力,知道怎麼從根源進行反擊,“你先把手鬆開,有話好好說。身為一個詩人,還是鴛鴦蝴蝶派的浪漫詩人,怎麼剛上了點年紀境界倒退成這樣?幹個自己喜歡的事怎麼就沒出息?忒俗!”

九月媽白他一眼:“鴛鴦蝴蝶不用吃飯?梁山伯要是有馬文才家一半的家底,至於和祝英台雙雙餓死化蝶?”

九月默默聽了一會兒,糾正說:“媽,梁山伯好像是病死的不是餓死的……”

九月媽的臉瞬間黑透,利索地打斷她:“你閉嘴。”馬上集中火力對準老林:“你剛才說誰上了年紀?我們詩人永遠年輕!”

矛盾已經從觀念分歧升華到了人身攻擊的高度。老林哆嗦一下,意識到自己在自掘墳墓,還是連挖帶埋包撒土的那種一條龍服務,立即閉上嘴不再說話。

和睦的家庭大多一樣,基本是爹高一尺媽高一丈。曲芬芳女士深諳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道理,風花雪月柴米油鹽一把抓,把真理和財權牢牢掌握在手。老林為了表示對專製的反抗,拿出全部私房錢才給閨女湊夠路費。

臨走前九月忍不住婉轉地囑咐老林,“爸,你以後還是別把零花錢藏在五鬥櫃最下麵那個抽屜……咱們換換角度看問題哈,抽屜雖然帶鎖,但有沒有鑰匙其實不重要。先把上麵那層沒鎖的抽屜給取出來,下麵有什麼一覽無餘,比拿鑰匙開鎖還方便。”

現實有時候就是這麼殘酷得令人發指。老林聽完,沉默了好幾分鍾,嘿嘿一笑說:“囡囡,你這腦子像你媽不像我,我也就放心了。”

沒得到雙親祝福的梁祝結局是那樣悲傷,沒得到全家支持的藝考勝算同樣渺茫。事已至此,九月隻好帶著這份沉重如山體滑坡的父愛,在火車上顛簸近三十個小時,背水一戰。

至於最後到底能不能考上,老林其實挺看得開,倒沒有非要閨女破繭成蝶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他這麼跟九月說,如果一隻蟈蟈最喜歡的是唱歌,即使費盡全力去假裝毛毛蟲最後變成蝴蝶,也不會快樂。

去校招待所要穿越大大的操場,一切都很鮮亮,和寶城高中用煤渣鋪成的跑道有天壤之別。一群年輕人把籃球場圍得水泄不通,喧嘩聲遠遠傳來,原來是在打校際比賽。

九月對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其實很模糊,所有故事開始的最初,充滿意外和巧合,像老天一個開過了頭的玩笑。

她從沒想過,自己在操場上偶然無心的路過,會成為一場無聊賭約的籌碼,更由此引發幾個人之間近十年的漫長糾葛。

對了,就是這天,林九月第一次見到聶錦帆。

大學裏戲弄新生的傳統由來已久,李安樂把這樁消遣別出心裁發揚光大。事情過去好幾天以後,九月才從其他考生互傳的閑話裏搞清楚他們當時究竟在幹嘛。

那天恰好是應屆藝考生分配考點的日子,一群寒假裏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男生在看台上蹲守一整天,為了揮發過剩的荷爾蒙,對所有經過的女生狂吹口哨。考生們在新環境裏大多拘謹,接二連三在笑聲和奚落裏落荒而逃。

李安樂在傍晚加入了這個以係主任之子趙一鴻為首的選秀陣營,享受眾星捧月的擁簇。

從看台望下去,一塊方方正正的迎新宣傳牌子恰好豎在操場入口,擋出一塊死角。於是她提議換個玩法,打賭下一個從遮擋後麵走出的女生是穿裙子還是褲子,猜對了還得去要電話號碼,才算贏這一局。至於賭輸的懲罰,則是脫掉冬衣外套光著膀子在操場跑一圈沒要到電話再加一圈。

老天的惡作劇布局如此精密,如果換種相遇,他們的故事會不會不一樣,誰也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