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渺小又偉大的王國(2 / 2)

她躲在鬆樹後從頭到尾看完了全程,無奈地想,胖子這個玩笑會不會開得有點大?

事故發生的前一天,九月受了涼,低燒引發高反反應,不得已隻能取消行程留在診所掛點滴,沒按原計劃進入峽穀。派鄉地處偏遠,連日暴雨阻斷了偏遠地區的郵政交通,她一直無法聯絡外界,直到兩周後才回到鎮上給胖子打電話報平安。

信號不好,胖子的聲音斷斷續續,許多句子都模糊不清,她還是耐心地聽下去。最後一句依稀是:“他一直在找你,從來都沒放棄。”

朝朝暮暮的聚散離合,十年就這麼一晃而過。往事已布下天羅地網,隻等她浪跡歸來。

胖子沒說的是,這麼些年,他一直在偷偷重新練習架子鼓。受過傷手會不可抑製的發抖,就用布條把鼓槌綁在掌心。那是常人無法想象的痛和辛苦。可他執拗堅持,不問結果。

收到九月最後一封信的當晚,他整宿沒睡。慎重考慮過後,咬牙賣掉酒吧,又給遠在東北的少文和廣州的小悠分別發了郵件。

曾經的約定曆曆在目。若大夥都回來踐約,不忘初心,一切或許會迎來新的開始。如果沒有,那麼這場葬禮就當成夢想之死,也是北極光對音樂正式的告別。

這年冬天,落單的候鳥拚湊好全部的碎片,努力飛回曾經。

於是九月聽到他們在唱,每一首都是她遊曆藏地時寫的歌。小悠帶來厚厚曲譜,把所有歌詞重新譜曲編曲,就像過去親密無隙的合作。

沒有了主唱林九月,曾經作為的伴唱小悠拿起了那把舊吉他。

“麥田裏的深海

有鯨偶然停泊

唱著被萬眾嘲笑的歌

掙破鍍金枷鎖

從潮汐路過

沉默如同駱駝

追逐蜃樓燈火

化作稍縱即逝泡沫

是能贈予你的

萬頃山河

……”

雪越下越大。

九月撥開鬆枝,用目光描摹他久別的容顏。消瘦的側臉蒼白清寂,在墓碑前單膝落地放下絲絨盒子,好看得像畫報上的剪影。隻有唇邊那團模糊霧氣,泄露幾縷沉重的歎息。

多像一場寂靜的,綿長又傷感的夢境。

唱到第二節副歌的時候,小悠高嗓破了音。

重來,再重來,每一次都唱不上去,她哭得哽咽難以為繼。

往事紛繁,從頭細數也不過寥寥二三。遺憾已經太多,這不會是一首再次戛然而止的歌。

斷裂的音階被重新續上,像從漆黑深海底突然響起的鯨鳴。

九月摘掉圍巾,朝著逆風的方向,邊走邊唱。撥開紙醉金迷的浮光碎屑,明明滅滅的愛恨,歲歲年年的恩怨,轉瞬即逝的諾言。

胖子怔一霎,揉了揉鼻子,鼓點敲得比落雪更密集。蓄滿胡子的圓臉,笑起來真像好天氣。再滄桑的人,也曾年輕過。

靜謐又鋪天蓋地的驚喜。雖然遲晚,終究還是等到了。他們在一起,就能組成整個宇宙。

沒人能準確描述回憶的模樣,但不會忘記所有愛恨開始的地方。城市像蘊含寶光的蚌,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粒最不起眼的沙塵,而那些被歲月即興書寫的聚散悲歡,終有一日會把對他的愛磨成珍珠,照亮歸來的路。

而那些傷害、誤會、痛苦和迷失,就像她對次仁說過的那樣,日光之下,都是些不重要的事。

所有人都會沿著一條蜿蜒的時間河,緩慢卻又不可逆地萬流歸宗,去成為自己最終要成為的那個人。

錦帆看著她像一隻破繭重生的蝴蝶從暗處攜光而來,歌聲穿透黃昏,呼吸和心跳都停了一瞬。胸口像被一隻手緊緊攥住,擰出那些從不肯輕易流下的淚。九月的手很涼,軟得像一片雲,輕輕揩掉他眼角的滾燙。然後拿起墓碑前的戒指遞過,“幫我戴上”。

這次他傾力把她緊緊揉進懷裏,再沒有放開。

餘生有你,承蒙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