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風格的？”
“抒情。”
“什麼主題？”
唐佑廷啪地合上本子，一臉厭煩。
小孩子脾氣真不好。明薇縮了縮脖子，背著書包朝門口走去。
“等等！”
“又怎麼了？”
“過來。”唐佑廷朝身旁的椅子抬了抬下巴，“幫我一起想。”
明薇問：“寫出來，能署我的名不？”
唐佑廷冷冷地掃她一眼。明薇吐了吐舌頭，低頭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歌詞塗塗改改，至今也隻寫出來幾句：“如果有一天，我們再重逢，你的笑容是否依舊......”
“不行的呀，師兄。”明薇搖頭晃腦，指指點點，“單飛後首支單曲的歌詞，怎麼可以寫得就像一個毫無天賦的偽文學男青年的青春疼痛詩？什麼叫作‘我的天空刻畫著蔚藍的悲傷’？我還四十五度悲傷逆流成河呢。”
唐佑廷的臉色隨著明薇的話，一分一分地暗了下去。
反正天色黑，明薇也看不到，她繼續說：“首先你確立的這個主題就不夠新穎。雖然說失戀分手是情歌永恒的主題，但是我覺得這支單曲既然是你的轉型之作，就應該和之前的風格有所區別才是。”
唐佑廷沉默了片刻，問：“那你的看法是？”
“建議寫點大愛的主題，這是你的新起點，那怎麼不寫寫對人生新階段的期盼呢？”明薇望著他。屋裏照出來的光芒映在她清澈的眼底，讓她的麵孔有些模糊，可雙眼卻格外清亮溫潤。
“大愛？”唐佑廷呢喃。
“你除了愛戀人，也總愛過別的什麼吧？”明薇從他手裏抽出筆，開始疾書，“讓我想想，你單飛後重新出發，就好比人生旅途開始了一個新階段。這個歌名怎麼樣？”
本子上寫著一個英文單詞，“HORIZON”。
“地平線......”唐佑廷輕聲念著。
“你的前方就是長長的地平線，雖然並不知道將來會出現什麼困苦，但你都會勇往直前。你下定了決心，告別過去，帶著緬懷開始了新的人生。你的期待，你的懷念，還有你的感想，都可以通過這首歌體現出來。”
唐佑廷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
“藍色的海。”
“什麼？”
“藍色的海。”唐佑廷陷在回憶裏，“我們都喜歡大海，曾約好有空去海邊度假的。”
明薇並沒有問那個“他”是誰。
“跟著感覺走，師兄。寫出你的真實感受就行了。”
劈啪幾聲，冰涼的雨水落在紙麵，浸濕出一個個圓點，就像斑駁的淚痕。很快，雨聲就響成了一片。
明薇他們匆忙收拾了東西，返回了屋內。
“你帶傘了嗎？”唐佑廷問。
明薇搖了搖頭，“不過宿舍離這裏不遠，我可以衝回去。”
“找病呢？”唐佑廷哼了一聲，“這雨下不大，等等就過去了。”
明薇抱著書包跟在唐佑廷身後下樓來到一樓門廳。
夜風夾著雨絲從洞開的大門吹進來，滿堂涼意。明薇一邊打著哆嗦一邊想，這或許是今年秋天最後一場雨了，再繼續降溫，就該下雪了吧。
唐佑廷從下樓梯的時候起就很安靜，此刻他靠著牆壁站著，閉目養神，平靜的神色中帶著幾分落寞。不難看出來他還在為白天的事難過，寫歌詞必然也牽扯到了傷心往事，一時還不能恢複。
空蕩蕩的大廳裏，隻有明薇和唐佑廷兩個人。冷風蕭蕭，明薇凍得有點僵硬，忍不住找點話來活絡氣氛。
“我上次看師兄的那條鏈子上有個卍字符，師兄信佛嗎？”
唐佑廷掃了她一眼，沒什麼反應。
明薇自顧自地說：“我爸爸信佛，我也跟著信一點。佛家的時間觀很有意思，一千世界才成一小千世界，一千小千世界，才成一中千世界，一千個中千世界，才能成一個大千世界。嗬嗬，我們口頭經常提起大千世界，動不動囊括萬物。而人類也不過是一個世界中極其微小的一部分，實在有點自不量力。我父親生前曾教導我，生活中困難重重，他不能永遠關照我。遇到困難，就該麵對，解決，接受，放下。師兄，你現在是到了哪一步了呢？”
唐佑廷掀起眼皮掃了明薇一眼，直起身朝自動販售機走去。回來的時候，手裏端著兩杯飲料，他塞了一杯到明薇手裏。
滾燙的熱可可散發著濃鬱的芳香，讓人垂涎欲滴。
明薇把冰冷的手捂在暖暖的杯子上，感覺到一股熱度直達心底。
“師兄......”
“不要想多了！”唐佑廷一臉嫌棄，“我隻是為了讓你閉嘴。”
“哦......”明薇訕訕著低頭，呼吸裏全都是可可的濃香。她抿嘴笑了笑，還是說了一聲：“謝謝。”
唐佑廷無聲冷笑。女孩眼簾低垂，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唐佑廷發現她的睫毛真的又濃又長，不知道讓別的女孩有多羨慕。
兩人慢慢喝著手中的熱可可，見底的時候，外麵終於傳來人聲。
蘇可晴小跑著衝到了屋簷下，“明薇？你在不在？我給你送傘來啦！”
明薇意外又驚喜。
然而蘇可晴才是最感到意外的。她進公司幾個月，這還是頭一次碰到唐佑廷。她驚訝得結巴起來，“唐......唐......唐......”
唐佑廷從鼻子裏冷哼一聲，嚇得蘇可晴把後麵的話全都憋回了肚子裏。
“師兄，這雨看著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的，你這樣等也不是辦法。”明薇說，“要不你用我的傘吧，我和可晴打一把傘就夠了。”
明薇把自己的傘遞了過去，唐佑廷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
“師兄也早點回去吧。新單曲加油哦！”
兩個女孩笑眯眯地道了晚安，共打著一把小花傘消失在了雨夜之中。唐佑廷孤零零地站在空蕩蕩的大廳門口，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總是這樣，說走就走，留他一個人在原地。
正在不知是氣惱還是自憐的時候，小黃及時出現了。
“咦，佑廷哥，怎麼就你一個人？”小黃手裏拿著三把傘，一臉納悶，“不是要我多拿一把傘的嗎？”
唐佑廷拉長臉瞪了他一眼，“我一個人用兩把不行嗎？”
“可你不是有傘了嗎？”小黃指著唐佑廷手裏那把橙黃色的折疊傘。那明顯是女生用的傘，上麵還印著卡通小貓的圖案。
唐佑廷把明薇的傘往胳膊下一夾，奪過小黃手裏的一把大黑傘，走進雨裏。
“還在為白天的事生氣呢？”小黃苦惱地撓頭，小跑著追了過去。
隨後的日子過得飛快。天氣一日比一日冷，到了十一月，終於下雪了。
早上起床，明薇站在陽台上往下望，初雪薄薄地在草地上鋪了一層，就像撒了一層霜糖似的。
小時候，每到這樣的天氣，小朋友們都會跑去草地上玩，在雪地裏留下一串串腳印。
明薇身體不好，大人不允許她大冷天出門。她隻有孤單地趴在窗台上，羨慕地看著別的小朋友們玩耍。
心髒病讓她失去了大部分童年，也讓她失去了很多交友的機會。同學朋友們往往會因為她特別嬌貴，需要遷就而失去耐心，和她漸漸疏遠。在認識許雅雲之前，她並沒有深交的朋友。
許雅雲是個大大咧咧的女孩，性格直爽，心胸寬廣。明薇和她一見如故，很快成為知己。
重生以來，明薇隻在葬禮上見過許雅雲一麵。許雅雲平時很少來公司，但是關於她的傳聞，卻經常傳到明薇耳朵裏。
“金枝欲孽也，簡直是金枝欲孽。”蘇可晴用說書人的口吻說著，“許雅雲和張董關係好，所以特別討厭甄惜。雖然張董死後，顧成均和甄惜的緋聞淡了很多，但是許雅雲可一直記恨在心。聽說甄惜看中了她的一劇本，想拍，但是許雅雲放話，如果甄惜要演，她就算毀約也不會答應。”
“甄惜豈不是氣急敗壞？”明薇倒是很樂意說甄惜的八卦，並且一向不吝嗇挖苦她。
“可不是嗎？聽說和顧董大吵了一場呢。對了，我還聽人說，顧董要重新出山了。”
“顧成均終於開始接新戲了？”
另外一個室友插進來，“顧董因為太太的事，也歇了快半年了，大家其實都盼著他回來呢。”
“半年哀悼期也足夠了啦。”蘇可晴聳了聳肩，“不就死了個太太嗎？他還愁找不到老婆？”
室友嘻嘻笑，“是呀，要給你機會，你也會巴巴地送上去。”
“別說你不想！”蘇可晴剜了對方一眼，“顧成均年輕英俊，是國際著名的大明星，現在又是永盛董事長。這天下你能找出幾個他這樣完美的人？”
室友笑了兩聲，也認真思考起來，“哎呀，顧少這麼完美的男人，什麼樣的女人才配得上？”
“不好說。”蘇可晴壓低了嗓音，“舞蹈組有人和我說，就因為顧董命太好，太硬，所以才把太太給......你們懂的。”
“真的假的？”女孩子們紛紛議論起來。
明薇聽不下去，起身去洗澡了。
她進浴室沒多久，一個室友回了宿舍，分發表格。
“張老師給我的，讓我發給你們。唐佑廷的單曲MV就要開拍了，公司打算在內部找女主角呢。有興趣試鏡的就填一下，放半身照一張。”
蘇可晴也替明薇領了一張表格。
發表的室友朝她擠眼睛，問：“你說周明薇和唐佑廷很熟，是真的？”
“算是吧。”蘇可晴羨慕地說，“他們的確認識，她喊唐佑廷叫師兄呢。”
“喲，嘴巴真甜。”那個女孩譏諷道，“舞蹈組有個女生是唐佑廷大學師妹，和他說過幾句話。現在那個女生逢人都說會選自己做女主角。周明薇巴結唐佑廷，八成也是存了這個心思。”
“不是吧......”蘇可晴喃喃道，“我看她人挺老實的，成天上課，不關心是非。”
“人家心眼多，深沉唄！”女孩恨鐵不成鋼地推了蘇可晴一把，“你等著瞧好了。她那樣不動聲色的，上位最快了。”
蘇可晴回了房，坐在床上發呆。
明薇得到顧成均的關注，明薇和唐佑廷有交情，明薇是譚立達特招進來的......
周明薇有點特殊，她是知道的。她本來也以為明薇會是一個高傲自戀的女孩，沒想到卻是一個謙和低調的人。明薇隻提起過一次唐佑廷，也從不炫耀她的其他優勢。而且她學習的確比周圍人都要努力得多，受到老師的喜歡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娛樂圈並不是你認真努力就會有機會出頭的，機遇實在太重要了。而對任何一個人來說，周明薇這樣沉穩而優秀的人，都是最大的競爭對手。
蘇可晴不知道坐著沉思了多久，直到明薇進來把她驚動。
“一個人發什麼呆呢？”明薇擦著頭發，“趁著浴室暖和，你也快洗了吧。”
“哦，好。”蘇可晴慢吞吞地站起來。
明薇背過身擦頭發。蘇可晴咬了咬牙，把一張表格揉作一團，丟到了廢紙簍裏。
年末將至，公司上下都很忙。已經出道的藝人為聖誕和元旦跨年晚會做著準備，培訓老師這個時候會優先照顧出道藝人，反倒讓練習生們有機會略微偷懶。
明薇她們在練習空餘，都會跑去幾個大排練室看前輩們排練。別的女孩子看偶像，明薇卻是看那些當年由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孩子們。
比如男子偶像組合“極光少年”，女子偶像組合“Lady Anne”。這兩隊金童玉女的組合都是明薇當年親手創建，並且把他們捧成了國內當紅的青春偶像團隊。他們都會在明年初出新專輯，Lady Anne還會開始亞洲巡回演唱會。
而明薇去世前投資的電視劇和影片，有的已進入上映前的宣傳階段，有的也終於在電視上播出。
她的去世並沒有改變什麼。公司照常運作，太陽每日升起，顧成均也終於結束了他的恩愛秀，要重返影壇了。
明薇沒有看多久，就離開了教室。她今天又和蘇可晴換了值日，要去打掃衛生。
唐佑廷路過大練習室門口的時候，稍微放慢了腳步。透過窗戶，可以看到裏麵有二十來個女生，有說有笑，臉上寫著期待。
“這都是今天要試鏡我的MV女主角的女孩子？”
“都是的。”藝人部的一個主任說。
唐佑廷的視線在每張臉上掃過，眉頭皺了一下，“全部到齊了嗎？”
“已經到齊了。你要現在進去？”
“麵試的人中，有沒有一個叫周......”唐佑廷打住，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先去見顧董好了。”
顧成均現在依舊是一副實業家的打扮，永遠一身簡單的深色西裝。他自從妻子去世到現在，推掉了所有的藝人通告，專心管理公司。直到前陣子他接了新戲的新聞放出來，一直為他牽腸掛肚、生怕他就此息影的影迷們才放下心來。
“你等下要去麵試女主角，是不是？”顧成均現在說話也是一副領導者的利落果斷，“那我們長話短說。公司最近準備投資一部青春偶像劇，想放你的一首新歌在OST裏。不過因為是古裝劇，所以希望是一首古風的歌。”
“古風？”唐佑廷有點啼笑皆非，“顧董，製作OST很好，但是古風並不是我的菜。”
“你可以考慮一下。”顧成均說，“新專輯裏放一首古風的歌也不錯。現在的潮流就是如此。”
“潮流歸潮流，但是我會堅持自己的風格。這是我創作的源泉，也是歌迷們喜歡我的緣故。”
“這部戲投資很大，名角雲集，是明年下半年的重頭戲。”
唐佑廷站了起來，“謝謝顧董給了我這個機會，不過你可能需要找其他人了。極光少年不是也要出新專輯了嗎？”
顧成均對唐佑廷這種孤傲與清高十分不屑，但還是忍著不發作，“先別把話說這麼死，時間還充裕，你先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吧。”
“不用考慮了，其實我......”唐佑廷視線投向一處，話說到一半就斷了。
“怎麼了？”
“不，沒事。”唐佑廷擺了擺手，“我先告辭了。”
顧成均困惑地看著唐佑廷匆匆離去的背影。他走到唐佑廷剛才站的位置，順著他剛才的角度望過去。
落地窗下的辦公樓中庭裏，一個女孩正在清理著水池。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女孩，還有那個熟悉的名字。
明薇的手已經凍得冰涼。雖然辦公樓裏開了中央空調，可是周明薇的身體比較畏寒，手腳易冷。池底的硬幣又冷又濕，像冰粒一樣。明薇隻好撿一把硬幣，然後朝手裏吹一口熱氣。
“你怎麼又值日？”
明薇直起腰，望著那個一臉怨氣的人，有點莫名其妙。
“唐師兄呀。哦，我和室友換了值日而已。”
唐佑廷皺著眉頭，“那你是不想去參加試鏡了？”
“什麼試鏡？”明薇問。
唐佑廷一愣，繼而抱著手臂譏笑起來，“你到底和你室友們相處得有多糟糕？”
明薇不笨，稍微一動腦筋就把事情猜出了一個大概。
“有什麼試鏡我不知道？”
“我的新單曲MV的女主角。”
明薇哦了一聲，“那你這麼還在這裏？不去做評委嗎？”
唐佑廷沒好氣，“我是在問你。你不想去試鏡了？”
明薇有點沒反應過來。她把濕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就像一個老媽子似的，遲疑地說：“就現在嗎？我還完全沒準備呢。而且我的值日還沒做完......哎，師兄，你做什麼？”
唐佑廷扣住明薇的手腕，拽著她大步朝麵試教室走去。明薇磕磕絆絆地在後麵跟著，掙紮了幾下沒掙脫，也隻好跟著他走了。
顧成均看著兩人拉拉扯扯地消失在大樓轉角，按鈴叫來了秘書。
“小陳，今天唐佑廷那個MV試鏡在哪個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