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絲狂喜的呼聲再度如潮水一般把整個大廳淹沒。
一個多小時的宣傳活動終於到了尾聲。歌迷們排著隊等候唐佑廷簽名。她們有的拿著Legend的專輯,有的拿著唐佑廷新出的個人寫真集,秩序井然。Legend的歌迷和唐佑廷個人的粉絲素質一向較高,也很好管理。
唐佑廷微笑著,耐心地給歌迷簽名,和歌迷握手。有的歌迷會提出擁抱的要求,他也一改以往清高疏離的作風,爽朗大方地和歌迷擁抱。他的舉動引來台下一陣陣的尖叫。
“還是單飛了好呀。”老劉對小黃說,“佑廷以前哪裏有這麼好說話,更別說這麼配合歌迷了。”
“永盛宣傳總監不是提出了改變路線,要他更加親民嗎?”
“你頭一天跟著佑廷嗎?”老劉說,“他從來都唯我獨尊,什麼時候聽過別人的意見?以前也就承卓能說他幾句——唉,提他做什麼?總之,我看他還是自己想通了。當然,公司也在這方麵起了不少作用。”
這時,輪到一個栗色長發、戴著黑框眼鏡的女孩子走到唐佑廷麵前。她雙手遞上一張照片,正是唐佑廷和趙承卓在跨年演唱會上的照片。趙承卓彈著鋼琴,唐佑廷坐在他身旁,深情款款地唱著他們樂隊一首很紅的抒情曲《如果愛情再回來》。他們兩個相視而笑,燈光打在兩張年輕又快樂的麵孔上。
唐佑廷臉上的笑意凝固了。他頓了一下,筆尖才慢慢落在照片上。
女孩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聲音通過放置在旁邊的麥克風傳到了大廳的每個角落,“佑廷,你還記得承卓嗎?”
喧鬧的大堂因為這句話而陷入短暫的寂靜中,隨後嗡的一聲,大堂裏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
唐佑廷的臉色一分一分白了下去。主持人不清楚個中恩怨,有點不知所措。
終於有歌迷看不下去,大叫:“你在說什麼?趕快下去!”
“憑什麼不能問?”人群裏響起反駁的聲音,“承卓才死了半年,屍骨未寒!”
“這裏是佑廷的場子,王道飯滾出去!”
“叛徒!”
老劉帶著小黃一個箭步衝上台,拉著唐佑廷就往台下走。
“今天......今天的活動就進行到這裏,感謝大家的參與。”主持人結結巴巴地說,“請大家有秩序地撤離場地,謝謝大家的配合!”
可是吵起來的歌迷對她的話置若罔聞,歌迷們很快從爭吵發展到推搡,響聲越來越大,場麵眼看就要失控。
唐佑廷掙脫了小黃的手,轉身走了回去。
“佑廷,別亂來。”老劉伸手抓了個空。
唐佑廷走回了台中央,從主持人手裏接過話筒。他筆直地站著,麵色如水,雙目深邃,看不出喜怒哀樂。
那個挑起事端的女孩愣愣地看著他,場下的騷動也漸漸平息。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射在他身上,安靜地傾聽。
唐佑廷的聲音低沉醇厚,語調輕柔,像在述說一個夢。
他說:“我永遠都不會忘。我每天都想他。”
女孩渾身一震,忽然捂著嘴哭了起來。
唐佑廷脫力地垂下手,旋即被人擁下了台。話筒掉在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台下,響起一片哭聲。
車在繞城高速上疾馳。
唐佑廷坐在敞開的車窗邊,望著外麵飛速後退的建築,一言不發。風把他半長的頭發吹得十分淩亂,他也渾然不覺。
“佑廷哥,別吹風了。”小黃開著車,看不下去,“現在都十月,很涼了。吹感冒就麻煩了。”
唐佑廷置若罔聞。
老劉和小黃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老劉清了清嗓子,說:“小女孩不懂事,才會提起傷心事。她們並不是責怪你,隻是對Legend的解散和承卓的事遺憾罷了。”
“我知道。”唐佑廷無精打采地說,終於關小了窗戶。
“你有什麼心裏話,也對我們說出來。這車裏的,加上化妝師小李,都跟了你六年了,都不是外人。你這樣老憋在心裏,大哥我看了也難受。”
“知道了,超哥。”唐佑廷淡淡笑了一下,“我們現在去哪裏?”
老劉知道他不肯再談,也拿他沒有辦法,“我把你下午的采訪換到明天了。我們先回公司,和製作部的人談談專輯的事,然後就沒事了。你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
譚立達帶著助理走進了會議室。唐佑廷等人已經等候在裏麵,見他進來,立刻起立,欠身致禮。
“譚老師。”
譚立達點了點頭。作為音樂界的大神級別人物,在他麵前從來沒有不謙虛恭敬的藝人。
“你寫的那些歌我都聽了,還不錯,我選出了兩首歌,可以考慮放進新專輯裏。”
“謝謝譚老師。”
唐佑廷交上去十七首歌曲,譚立達隻看得起兩首。不過按照譚立達的苛刻程度來看,能看中兩首,已說明唐佑廷的作曲實力出眾了。
“這次叫你們來,是想說說單曲的事。”譚立達老沉深邃的目光凝視著唐佑廷年輕卻沉穩的麵孔,“原計劃是下個月之前進錄音棚,然後是MV的拍攝,單曲在聖誕節推出打榜。可你的詞至今還沒有交上來,再拖欠下去,計劃就要全盤推遲了。怎麼了,有什麼困難嗎?”
唐佑廷略微有點窘迫,“對不起,譚老師。歌詞我在寫著。”
“說得就像被老師催交作文似的。”譚立達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一旁的老劉也緊跟著賠笑。
“佑廷,當初是你要自己寫歌詞的。如果實在寫不出滿意的,我們可以請林白給你寫。”
著名詞人林白的大名如雷貫耳,他曾經是天後邱詠音的禦用詞人。無數歌手上天入地隻為了求他一詞。
老劉不禁朝唐佑廷擠了擠眼睛。
唐佑廷視若無睹,神色冷淡,手微微握了起來,“謝謝譚老師的一片好意。可是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別人代勞了。我會盡快把歌詞填好的,絕對不會耽擱了團隊製作的進度。”
譚立達輕輕歎了一口氣,朝老劉看了一眼。老劉識趣地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等到會議室裏隻剩他們兩個人的時候,譚立達才說:“佑廷,他們上一輩固然有不對的地方,但是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這次也是他主動找的我。他知道你的這張新專輯很關鍵,希望能幫你一把。”
唐佑廷低垂著眼簾,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然後搖頭站了起來。
“謝謝譚老師的關心。我雖然很辛苦,但是有這麼好的團隊,還有那麼多朋友,我能應付過來的。”
“佑廷,”譚立達說,“他還想知道你母親的墓......”
唐佑廷的手放在門把上,沒有回頭,“勞譚老師代我轉告林老師,他和我母親並沒有結婚,家母的墓地,不方便告知外人。”
年輕人揚長而去,背影透露著落寞與倔強。
明薇一邊吃著雞蛋麵,一邊聽蘇可晴她們興奮地議論紛紛。
“真的?真的有粉絲這麼問唐佑廷了?”
“真的啦!你看,貼吧裏照片都放出來了,大家都在人肉那個女孩呢!”
“哎喲喲,真是好大的膽子呀,居然敢當麵問唐佑廷這個問題。‘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承卓嗎?’哈哈,‘翅膀’們這下要集體暴動了吧?”
“何止喲,唐佑廷的吧,趙承卓的吧,以及L團的大吧,現在已經吵翻了。小翅膀們撲扇著到處飛呢!”
明薇忍不住插嘴問:“翅膀是什麼意思?”
“就是唐佑廷的專屬歌迷啦。”蘇可晴給她補課,“唐佑廷不是被她們封做大天使加百列嗎?說他是折翼的天使。她們就把自己封成天使的翅膀,幫助唐佑廷飛回天堂。”
明薇眼前浮現出唐佑廷頤指氣使的嘴臉,在心裏冷笑。還折翼的天使,臉先著地的吧?
一個室友忽然尖叫起來,“快!視頻放出來了!”
女孩子們呼啦啦地圍到電腦前,連明薇都好奇地湊了過去。
晃動的視頻裏充斥著嘈雜的聲音。最初一切都很正常,唐佑廷在台上依次給歌迷簽名,時不時和歌迷握手擁抱。視頻播放到一分多鍾的時候,一個長發女孩走了上去,過了片刻,就聽到一聲“你還記得承卓嗎”的問句。
全場安靜下來,但很快又掀起了更高的浪潮。歌迷們激動地爭吵起來,畫麵晃動得更厲害了。拍攝的人拉近焦距,給了唐佑廷一個特寫。
唐佑廷麵色蒼白,兩眼無神地站著,就像靈魂已經出竅。
“我每天都想他。”
他的語氣平緩無波,但看著卻像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心口一窒,明薇輕抽一口氣,撫上左胸。
真奇怪,明明已經換了健康的軀殼,為什麼還會有這種熟悉的病痛感?
大悲無聲。
唐佑廷,是傷心到了極點了。
看完視頻的女孩子們安靜了好一陣。
“揭人傷疤的確過分了點。”
“承卓自殺是因為抑鬱症,和佑廷沒關係嘛。”
“誰不傷心呢?為什麼非要逼他說出來?”
“佑廷也不容易。”
明薇長歎,收拾了碗筷,“可晴,我要去教室上自習,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了。”蘇可晴無精打采,“我今天決定重溫一下Legend的視頻。唉,我薄命的承卓呀......”
明薇無奈地笑了笑,背著書包離開了宿舍。
周末入夜後的公司十分安靜。難得能休假一天,大部分練習生都待在宿舍裏休息。明薇在教室裏把新學的舞蹈練習了幾遍,出了一身汗,走到教學樓的露台上透氣。
深秋的夜空,繁星點點。若是以往還在家裏,此刻她肯定會拉著顧成均坐在二樓露台上賞星星了。
當年的張明薇,人聰明,家世好,賢惠溫柔,有生活情趣。如果嫁一個普通男人,或許也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如果......
明薇的苦情沉思被一團從天而降的紙團打斷了。
她困惑地摸了摸腦袋,把那團紙撿了起來。
紙上用鉛筆潦草地寫了幾句話:“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夠重逢,我肯定奮不顧身......記得你曾經對我說......無法忘記,你溫柔的眼睛......”
情書?
明薇仰頭張望,又有一個紙團掉下來,砸在她的腦門上。
這次寫得更加簡單:“你就這麼離去,把我留在原地。”
哎喲,分手日記?
又是一個紙團劃著弧線落到自己腳邊。
明薇順著紙團飛出的方向望過去,斜上方三樓的露台上,一個男人坐在露台邊緣,低頭垂肩,懸空的雙腳微微晃動著。
如果這場景明薇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她也白活了二十八年了。
有人失戀了要自殺?
明薇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出聲喊道:“喂,樓上的朋友!”
那人轉過頭來,屋內的燈光照在他那張不容錯認的俊美麵孔上。
“唐......唐佑廷?”
唐佑廷十分不滿地皺起眉頭,“大呼小叫什麼呢?”
明薇結結巴巴道:“唐......呃,唐師兄,您這是,要做什麼呢?”
唐佑廷咬著筆杆子,正在為歌詞發愁,根本沒工夫搭理明薇。
“沒你什麼事,一邊去,別煩我!”
明薇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疑似遺書的紙張,心裏愈加發毛。
她的大腦迅速運轉:唐佑廷和趙承卓是知己——趙承卓自殺——唐佑廷被歌迷刺激——唐佑廷也想自殺。
什麼“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夠重逢,我肯定奮不顧身”,奮不顧身追隨到地下去嗎?
明薇哆嗦了一下,“師兄,要不你先下來,我們有話好說。”
唐佑廷困惑地低頭望她,“有什麼話你上來說,我沒空。”
明薇趕緊爬上了三樓,心驚膽戰地站在唐佑廷身後。
唐佑廷在本子上寫寫畫畫,頭也不抬,“有什麼事就說,我現在很忙。”
明薇緊捏著那兩張廢紙,探頭打量他的臉色。唐佑廷的臉色雖然一如既往地臭,但是並沒有自殺者的那種絕望和恐懼。她略微放下心來。
“師兄在做什麼呢?”
“沒看到嗎?”唐佑廷不耐煩,“這事你也幫不上忙,別問那麼多。”
明薇心想,如果你是在寫遺書,那我的確幫不上什麼忙。
“師兄,你今天心情不好吧?要不要我陪你說說話?”
唐佑廷停下了筆,狐疑地盯住她。這小姑娘看著一臉純良,怎麼說的話和酒吧裏三陪小姐一個套路?
唐佑廷冷笑起來。
原來如此。大概是終於想明白,在這個圈子裏混,怎麼能不抱大腿。他唐佑廷人氣如日中天,她能沾光一二,就足夠炒作資本了。
唐佑廷一下鄙夷,一下冷笑,弄得明薇有點莫名其妙。
“師兄,你坐那裏很不安全,能不能過來說話?我們坐椅子裏慢慢聊怎麼樣?”
唐佑廷轉頭沒理她,“我都說了我在忙,沒空陪你玩談心遊戲。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明薇哪裏敢走?
她小心翼翼地蹭到唐佑廷身邊,又不敢靠得太近,“師兄,這裏是三樓呢。”
“廢話。”唐佑廷刷刷幾筆把剛寫好的句子塗抹了去。
“三樓說高其實也不高。從這裏摔下去,一般來說摔死的幾率不大,但是很有可能斷胳膊斷腿,甚至造成終身癱瘓......”
唐佑廷古怪地瞟了明薇一眼,一邊又撕了一頁紙,揉成一團丟到樓下。
明薇顧不上教育他環保,“師兄,你好好想清楚,不要亂來。”
“你一個小丫頭怎麼那麼羅唆?”唐佑廷不耐煩,“亂丟紙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看不慣就去幫我撿起來好了。我忙著寫歌詞,你別煩我!”
“我不擔心你亂丟紙啦——當然那也不對。我是說......呃,你在寫歌詞?”
唐佑廷意味深長地盯著她,招了招手,“過來。”
明薇不情願地走了過去。
“坐下。”唐佑廷指著身旁的位置。
明薇小心翼翼地坐了過去。露台上風大,吹得人遍體生涼,她不禁打了一個哆嗦,瑟縮成一團。
唐佑廷像蛇盯著青蛙一樣盯著她,忽然嫣然一笑,那笑容就如一朵蓮花綻放。明薇受他感染,也情不自禁地跟著笑了笑。
可唐佑廷臉上的笑意突然像被一張大手一把抹去,瞬間就消失了,他一揚手就把草稿本丟在了明薇腦門上。
明薇手忙腳亂地接住。
“你以為我在做什麼?嗯?”唐佑廷陰笑著,一邊用手點著明薇的腦門,“你以為我想不開?以為我要從這裏跳下去?嗯?說呀!”
明薇被這麼一個毛頭小子指指點點得不耐煩,呼地掀開他的手,“夠了沒!好心被當驢肝肺。誰叫你大半夜的坐在這麼危險的地方,在紙上寫那些讓人誤會的話。要不是關心你,誰管你是不是從國貿大廈樓頂往下跳?”
唐佑廷被她這麼一頂撞,到嘴邊的話反而說不出來了,“我說你......”
“沒事我就走了。”明薇板著臉抽了抽鼻子,“這裏風大,師兄也早點回去吧,當心著涼。”
她轉身朝裏走,就聽唐佑廷在後麵叫:“等等!喂,周明薇,我叫你等等。”
唐佑廷還真記住了她的名字。明薇心裏一動,聽話地站住了。
“幹嗎?”明薇幹巴巴地問。
唐佑廷大步走到她跟前站定,放低視線看了她片刻,忽然一把從她懷裏把草稿本奪了回來。
“拿了我的東西就想走?”
明薇尷尬地咳了一聲。
唐佑廷坐在屋簷下的椅子裏,繼續對著草稿本發愁。
明薇好奇地問:“師兄在寫什麼歌詞?”
“單曲的。”唐佑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