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重的呼吸聲響在耳邊,男人的眼睛裏布滿血絲,好像身體裏沉睡的那個魔鬼終於蘇醒了過來,開始發泄著它的狂暴情緒。他的臉上有恨意,有驚愕,還有激動,可是到最後,全都隨著呼吸平複下來,濃縮成了深深的、不容會錯意的悲傷和欣喜。
“是你吧?”顧成均的聲音顫抖著,“是你吧?”
明薇眼睛一熱,淚水湧了出來,模糊了視線。她對顧成均已經沒有了愛,但是被辜負的委屈,一直都沒有消散。她是重生了,可是她體內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的張明薇卻還在悲傷地哭泣。相識十四年,經曆兩世的糾葛,她愛過、付出過、痛苦過、絕望過,也醒悟了,活過來了。她曾經對這個男人有千言萬語,可是此刻麵孔貼著麵孔,她卻隻想說一句話。
“你對不起我......”
顧成均慢慢笑了,卻笑得像哭一樣。他冰涼的嘴唇貼在明薇的眼角,吻著她的淚水。
“我知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明薇淚如雨下,抽著氣哭出聲來,“顧成均!你個王八蛋!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麼對我?你這個殺千刀的負心漢!”
顧成均低垂著的眼裏一片濕潤,他倉促地吻著明薇臉上的淚水,吻一下,說一聲對不起。可是明薇的淚水卻越來越多,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顧成均於是覆上了她的唇,他輾轉吮吸,攻城略地,急切地想安撫她。明薇一驚,卻怎麼也掙不開。
顧成均以前從來沒有這麼吻過她,這種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剝似的激烈,原來他也是可以做到的。熟悉的感覺湧了上來,那是同床共枕六年的夫妻之間才有的默契。雖然換了一具身體,可是靈魂還記得當初的一點一滴。明薇驚恐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發熱,她猛地從顧成均的吻裏掙脫出來,別過臉死死貼著地毯。
“放開我!”
“不!”顧成均按著她,滾燙的手心扣著她的手腕,變得炙熱的嘴唇吻上她露出來的修長頸項。他故意重重地吮吸,立刻就在明薇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串紅色印記。
明薇忍著顫抖,說:“你這樣沒意思,顧成均。我們早就完了!”
顧成均抬起頭,笑道:“我不管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你是附身在這個女孩身上也好,是轉世投胎也好,我終於能再見你了。有些話,我終於可以告訴你了。”
“我知道的事已經夠多了,你那些男盜女娼的破事就用不著對我一一交代了!”
“不,不是的!”顧成均俯下身,然後手臂一收,將明薇整個人抱進了懷裏。明薇已經脫了力,也就不再掙紮。
“甄惜說的沒錯,我當時和她有過十年之約。但是那時候我十分意氣用事,以為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所以和你交往是存心想報複你。”
明薇大怒。顧成均急忙說:“聽我說完。可是我和你仔細接觸後,發覺你不是那樣的人,那時候我就猜大概是你爸爸做的事。可是你爸沒過多久就去世了,我沒辦法和死人計較,也就漸漸想開了。你對我又那麼好。明薇,我的心也是肉長的,我也會有感情的。所以,決定和你結婚的時候,我就和甄惜明說了,我們徹底分手,以後隻做朋友。我會全心全意做你的丈夫。”
明薇僵硬的身子有點軟化。
“整整六年,我和你在一起都很快樂。你是個完美的妻子,我從來沒有後悔娶過你。後來我和甄惜一起拍《夏末》,甄惜希望我們複合,我拒絕了。她......她一時傷心沒約束住自己,就被人引誘著染上了毒癮。我發覺後,要她去戒毒,她答應了我,但是希望我能在旁邊支持她。她畢竟曾經是我的女人,我沒法置之不理。之後我們關係比以往親密了些,但是我看你並沒有不悅,所以也沒在意......”
明薇又掙紮了起來。顧成均急忙把她壓在身下,“聽我說完,明薇!我和她曖昧的確不對,但那天的事真的是你誤會了。當時甄惜在休息室裏嗑藥被我抓到,她吸高了,正胡言亂語,你就進來了,不由分說就和她吵。我承認我的確不該推你一把,那時我隻怕鬧大了會把記者招來。我先把甄惜帶出去,不是偏心她,而是想把她交給經紀人帶走,免得記者看到她吸過毒的模樣。我沒想過你會發病,我真沒想過......”
顧成均的淚水滴落在了明薇的臉上,他伸手摸著她的臉。此刻在他眼裏,身下的不是那個秀麗的青春少女,而是他結發的妻子。小小的臉,溫潤的眼睛,總是好脾氣地笑著的嘴唇。他再度吻上這柔軟甜美的唇,細致地品嚐,尋找著他思念了四年多的熟悉氣息。
“你死了以後,我一個人回到這裏,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突然特別難過。我哭了一場,才明白過來,我是愛你的。我愛你......”
明薇閉著眼,眼淚順著眼角滑下,像珍珠一樣落進發間。她縱容著顧成均的吻,感受著他的細致繾綣,然後在他吻去她的眼淚時,猛地用腦門撞向他的鼻子,然後屈膝踢中了他的胯部。
顧成均蜷縮起身體,疼得一身冷汗,沒法出聲。
明薇推開他爬了起來,顧成均伸手抓住她的腳踝。
“別走!明薇!別走!”
明薇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踢開他的手,光著腳跑了出去。顧成均勉力站起來,追了出去。
早春三月,冰雪剛消融,外麵還冷得很。明薇的腳踩在院子裏的碎石上,被硌得生疼。她匆匆跑上草地,就見一輛熟悉的SUV刷的一聲停在了院子圍欄外,一個高大的男人從車裏跳了出來。
在唐佑廷的眼裏,他看到的景象是這樣的:明薇頭發蓬亂、滿臉淚痕、衣衫不整地跑了出來,顧成均臉帶血跡緊追而出。
腎上腺素在血液裏奔騰,他隻覺腦子裏麵轟的一聲,視野裏一片紅色。他當即抓著明薇護在身後,然後狠狠地朝著顧成均的臉上一拳揮去。
顧成均踉蹌一步差點跌在地上。唐佑廷忍著再衝上去對他拳打腳踢的衝動,拉著明薇朝車走去。
“明薇!”顧成均又叫,“求你了......”
唐佑廷折回去又想揮舞拳頭,明薇急忙把他拉住。
顧成均吐了一口血沫,抹著唇角站起來,輕蔑一笑,“你要跟他走可以。可你的事,告訴他了嗎?”
明薇打了一個冷戰,用冰冷毒火般的目光狠狠盯住顧成均。
唐佑廷皺眉,“什麼事?”
明薇死死咬著嘴唇沒回答。顧成均哼笑,“你果真沒告訴他。”
“這不關你的事。”明薇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這兩個人守著同一個秘密,唐佑廷卻被排擠在旁邊。顧成均看著他茫然的表情,得意地笑,“你是不想還是不敢?”
“夠了!”唐佑廷用一聲低吼打斷了兩人的對峙。他看了一眼明薇光著的腳,打橫將她抱了起來,大步走回車上。顧成均站在原地,目送那輛車疾馳而去。他摸了摸青腫的鼻梁和破了的唇角,苦笑起來。
回到屋裏,手機適時地響了起來。對方語氣恭敬地說:“老板,你要的東西我們查到了。周明薇在20XX年8月16日晚上,因為煤氣中毒被送到醫院搶救。她的心跳一度停止,接受電擊後才重新跳動,非常危險。在這之前,她是一名很普通的高中生,成績不錯,性格比較內向,老師和同學都說她從不參加學校的文藝表演,不像是有這方麵的天賦。她也從來沒有去孤兒院做過誌願者......”
顧成均拿起一個銀相框。照片裏的明薇捧著一大束薰衣草,站在花田裏歡笑。他的指尖從那張笑臉上劃過,留下眷戀的溫度。
唐佑廷開著車在公路上疾馳。明薇坐在副駕上,雙目緊閉,眼淚一直不停地湧出來,順著她的下巴滑落進衣領裏。唐佑廷一眼瞟到她脖子上的紅痕,狂怒在胸腔裏爆炸,一腳將油門踩到底。
“慢點。”明薇終於說,“你現在可不能再出事了。”
唐佑廷緊緊咬著牙,猛打方向盤,把車開上了環城高速,然後直殺到自己家。他不由分說就把明薇抱進懷裏,上了電梯,直到進了屋,才把她放在沙發上。
等唐佑廷從浴室端來一盆熱水給明薇洗腳的時候,她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嘩啦的水聲在沉默壓抑的屋內回響著。唐佑廷蹲在沙發前,大手在水裏包裹著明薇纖細的腳掌,感受著她冰冷的腳在自己的掌心裏漸漸溫暖過來。
然後,他把明薇身上的大衣脫了,用一張毯子把她裹住,又擰了一張濕帕子給明薇擦臉。他擦幹了她臉上的淚痕,然後重重地擦著她脖子上的紅痕,直到把那一片皮膚都揉紅為止。明薇安靜柔順地由他擺布著,被淚水潤過的眼睛黑亮幽深,帶著點回避的情緒。
唐佑廷放下帕子,握著明薇的肩膀,深深地凝視著她。
明薇沙啞地說:“沒事,我就是被嚇著了。我也沒吃虧,我還踹了他呢。”
唐佑廷眼睛的顏色愈發幽暗,指腹輕輕摩挲著她脖子上的痕跡,然後拉過她,在她唇上重重地吻了下去,輾轉吮吸,在她口中掃蕩,仿佛要徹底清除別人留下來的氣息。明薇閉上眼睛,溫順相就。她抱著他的頭,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裏,然後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唐佑廷攬著她的腰,把她拉到自己身上,兩人沒有一絲縫隙地擁抱在一起。明薇的淚水又流了出來,細碎的吻落在她臉上。唐佑廷把她抱得如此緊,明薇的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耳裏聽到他激烈的心跳聲。
你的事,告訴他了嗎?
明薇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唐佑廷安撫地拍著她的背,吻著她的頭發。
“沒事了,都過去了。我昨天打你電話是他接的,那時候我就有不好的預感。我一躲開記者,就去找你,但是你不在家。直到今天早上,甄惜突然打電話給我,說你在顧成均的郊區別墅裏。你不知道,我當時聽她那語氣都要氣得發瘋了。我早知道顧成均對你有意思......”
“他對我沒意思。”明薇嘴唇顫抖著說,“他愛的是他去世的太太。他......其實他,覺得我很像他太太,所以一直特別關照我。今天他大概喝了點酒,有點糊塗,就把我當做了他太太。”
“難怪。”唐佑廷隱隱鬆了一口氣,“他一向精明清醒,居然也有這樣的時候。好在他沒對你做什麼。”
明薇不知道唐佑廷是不是真的信了,但是她也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解釋。她和顧成均的恩怨,她隻打算在他們兩個之間解決,她不想把旁人牽扯進來。
李珍正到處都找不到明薇,接到了唐佑廷的電話,帶著衣服急匆匆趕了過來。
明薇一邊換衣服,一邊問:“外麵怎麼樣了?”
“你今天的那個采訪隻有推掉了。《白露》首日票房八千萬,今天之內應該可以過億了......”
明薇意興闌珊。李珍急忙壓低聲音說:“蘇可晴那裏有變化。她和經紀人都還沒發話,但是她爸爸對記者說那個孩子是她男朋友的,不是唐佑廷的。”
明薇腦子一轉,就大致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甄惜吸毒,蘇可晴也吸,兩人蛇鼠一窩,蘇可晴肯定知道甄惜的很多底細。所以盡管甄惜瞧不起蘇可晴,此時為了自保,也要搭救她。蘇可晴糾纏著唐佑廷,一半是出於私人感情,一半怕也有利益驅使。唐佑廷大概許了她什麼別的好處,再加上孩子也沒了,甄惜又會約束她,她如果聰明的話,也應該見好就收,就此作罷。
“你和唐少沒事了吧?”李珍忐忑地問,“他沒欺負你吧?”
明薇哂笑,“沒事。”
欺負她的其實另有其人,名字說出來,保準嚇死你。
明薇的頭隱隱作痛。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實在是太心軟了,一時沒堅持住就跟顧成均攤了牌。當時的情況,其實她隻要死咬不放,裝瘋賣傻,顧成均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她摸了摸被那人咬過一口的嘴唇。
怎麼一個二個都是屬狗的?當初那個輕輕柔柔吻他的男人去哪兒了?當初文質彬彬的居家男,和現在渾身冒著邪氣的男人,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雖然唐佑廷很不放心明薇,可是她實在不方便在他的公寓裏繼續待下去了。李珍接明薇回了公司宿舍。
又過了兩日,蘇可晴的經紀人終於發了通稿,聲稱蘇可晴現在的身體還不適合接受采訪,她和唐佑廷是很好的同門師兄妹關係,僅此而已。她當時突遭變故,驚慌失措,才會向身旁的唐佑廷求救。有心人亂寫,歪曲了事實,損害了兩人的名譽,也破壞了她和朋友們的感情。至於孩子,經紀人說,那是蘇可晴的男朋友的。男友是誰呢?圈外人士。人在何處?在國外留學,目前已經回來照顧蘇可晴了。可否會結婚?這個還不急,大家都還年輕......
轟轟烈烈的一件事,幾句輕描淡寫就撇幹淨了。唐佑廷的粉絲額手相慶,蘇可晴被黑的貼吧和網站也就此恢複正常。觀眾看了一回熱鬧,最後發現他們以為的奸夫淫婦其實是善男信女,雖然覺得掃興,可也不得不承認這結局圓滿。
唐佑廷一直被記者緊盯著,明薇也不敢和他走得過近。唐佑廷擔心明薇再被顧成均騷擾,好在明薇很快就去了外地電視台錄製節目,一去就是好幾天,避開了尷尬。
《白露》的票房如期過億。作為一部革命題材文藝片,這個成績可以說十分傲人,導演和投資方心花怒放。第一周結束後,投資方做東,招待大家吃飯慶功。
明薇躲了顧成均半個月,這天終於和他再次碰頭。宴席之上,兩人就像地下黨碰頭似的心照不宣地互相微笑敬酒。顧成均似乎有話要說,但是明薇敬完酒轉身就走,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