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薇停了車,走到小區門口。保安把她認了出來,靦腆地笑著要簽名。明薇寫了兩張簽名,保安便很大方地放她進了小區。
明薇走到唐佑廷的公寓樓下。大樓有密碼鎖,她進不去。她的手在唐佑廷的門牌號按鈕上懸空了半晌,還是沒按下去。
明薇在心裏自嘲:周明薇,你就算把上輩子加起來,也沒有現在這麼賤。可是那又怎麼樣?不要臉也要最後努力一下,以防自己將來回想起來會後悔。
她掏出手機,打通了唐佑廷的電話。時間這麼早,他估計還在睡覺,不過她很高興能吵醒他。
意外的是,唐佑廷的聲音很清醒。
“怎麼了?”
明薇在清晨的白雪和寒風中打了一個寒戰,說:“我想見你。”
唐佑廷痛苦地閉上了眼,狠狠咬牙,“昨天才和你說了,我暫時不想看到你。”
“我是一定要見你的。”明薇輕快地說,“我在你家樓下。你不來,我就一直等下去。”
說完,她幹脆地掛了電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明薇在樓前來回走著,活動著身體取暖。天色漸漸放亮,稀薄的陽光照射在白皚皚的積雪上,折射出亮晶晶的碎光。明薇在積雪上踩了幾個腳印,樹梢上的積雪落了一塊在她頭上。
這時,門廳的大門打開,唐佑廷麵色陰沉地站在門口。
室內幹燥的暖空氣撲麵而來,明薇打了一個噴嚏。頭發上的碎雪融化了,冰冷的水滑進脖子裏。她哆嗦了一下。
唐佑廷帶著她走到僻靜的樓梯間,然後關上了門。
“說吧,有什麼事?”
又是樓梯間。他們倆要決議大事的時候,都會來樓梯間碰頭,偷偷摸摸的就像地下黨傳遞情報,又像是在偷情似的。這感情就這麼見不得光,難怪如今死得這麼慘。
明薇苟延殘喘著,打算最後一搏。就算要死,也得死個幹脆利落,斷了日後所有的念想,才好輕輕鬆鬆重新做人。
她靠著扶手站著,目光柔軟地望向唐佑廷。他穿著一件厚毛衣,裏麵露出了睡衣的領子。他後腦的頭發有點翹,臉側有壓出來的印子。明薇很想伸手摸摸他的臉,但是她知道他不會樂意,所以她把這衝動抑製住了。
“打攪你睡覺了?”
“也沒。剛醒,正在弄早飯。”唐佑廷說,“你找我有事?”
他疏離的語氣讓明薇的後背有點發涼。她強打起精神,笑了一下,說:“佑廷,我想和你重新開始。”
唐佑廷靜靜地望著她。良久,才開口說:“當初是你要和我分手的。”
明薇幹笑了一下,硬著頭皮說:“我反悔了。”
“你反悔了。”唐佑廷用詭異的語調重複著,“你反悔了呀,原來是你反悔了。可是,明薇,你反悔了,關我什麼事?”
明薇又感覺到了那種被千萬把刀淩遲的痛楚。她的身軀顫抖著,沒有了再直視唐佑廷的力量。
“我是來求你回心轉意的,佑廷。”
“你這算怎麼回事?”唐佑廷哂笑著,“你要分手,我乖乖走開了。你要複合,就又想我回來?我是機器人嗎?還是你養的狗?”
“佑廷,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明薇的聲音底氣不足,輕悠悠的,就像隨時都要斷線的風箏一樣飄浮在半空,“你氣我,我能理解。但是當初的事,我真的有苦衷。”
“那你說呀!”唐佑廷一下抬高了嗓門。他眼睛裏布滿血絲,臉色發青,凶狠的目光猶如猛獸的利爪,要將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明薇怔怔地望著他,第一次對他產生了懼怕的感覺。這個男人恨她,厭煩又憎恨。他對她縱然有愛,但更多的卻是排斥和抵觸,她已經不能再打動他的心了。她現在說什麼、做什麼,在他眼裏都是錯。
可是明薇還是強撐著,一字一頓地說:“張明薇於我有恩。顧成均在她生前出軌,導致她發病去世,我的確對顧成均存了報複的意思......”
唐佑廷的目光充滿了驚愕和無奈,“即便這都是真的,那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好,就算當初是我誤會了你,可是你那時候為什麼能那麼輕易地就說要分手,然後就把我甩在了一邊?”
“我沒有。”淚水從明薇的眼中湧了出來,“那之後的每一天我都在痛苦,我都好想你。可是為了自尊,我才強忍著沒有去聯係你。”
唐佑廷咬著牙,“你隻看得到你的自尊,那我的呢?這一切都要按照你的規則來嗎?我就是被你捏在手裏玩的人偶?”
“你怎麼能這樣說?”明薇拚命搖頭,“我現在來找你了,不就能說明一切了嗎?”
“這隻能說明你還拿捏著我,明薇。”
冷酷決絕的話語。
明薇雙膝發軟,蹲坐在地上。她幾乎把全身力氣都用在了哭泣上,卻再沒力氣站起來。
“你別這樣,明薇。”唐佑廷低頭望著她,聲音哀傷而悲涼,“我不是你揮之即去、召之即來的寵物。我也是有尊嚴、有感情的。當初你要分手的時候,我也求過你。分手後我不痛苦嗎?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毅力才能像現在這樣和你對話嗎?明薇,你知道有多少次我把車開到你樓下,捏著手機不敢給你打電話。而你呢,你高高興興地和顧成均出雙入對。你知道我看著你們那樣,多想衝過去把你抓住關在屋子裏,關你一輩子!你知道嗎?”
“那你關呀!”明薇像個殉道者一樣坦開了靈魂,“我人在這裏,你關我吧,關我到死吧。”
唐佑廷疲憊地看著她,搖了搖頭,“我有別的人了,明薇。含玉你也見到了。”
“我不信這個。”明薇說,“你是在氣我,才拉她墊背的。”
“隨你,愛信不信。”唐佑廷,“就算沒她,我也能有其他女人,我並不是非你不可。”
並不是非你不可。
這句簡短的話就像子彈一樣射入明薇的胸口。她疼得哆嗦了一下,問:“你這樣傷我,你就舒心了?看我這麼痛苦,你很快樂嗎?”
“我不快樂。”唐佑廷笑得比哭還難看,“但是這是我求生的本能,我不能死在你手裏。”
深深的愛已經讓兩人骨肉相連,緊密不分。一旦分離,就像將血肉生生撕下來一樣,痛徹心扉。
“我經曆了那麼多分分合合,現在真的累了,不想再去和你談這種傷筋動骨的愛情了。我就想和含玉這樣熟悉的人在一起,平靜又安穩地過下去。牢靠的,不會再鬧著離開我的人,才是我想要的。你明白嗎?”
明薇停止了啜泣,隻有眼淚依舊不斷掉落。她凝視著地上的水漬,驚奇自己竟然有這麼多淚水。她的靈魂好像都化成了眼淚,順著一起流盡了似的。
她聽到唐佑廷說:“我愛不起你了。”
蹲在身前的女孩沒有反應。唐佑廷深吸了一口氣,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強迫自己轉過身去。
褲腳被抓住了。
明薇抬起頭,麵色蒼白地仰望著他,輕聲哀求:“最後一次,我求你。最後一次......”
唐佑廷的手顫抖著,猛地緊握住。嘴裏一股血腥彌漫,他幾乎花了一個世紀的時候,才慢慢張開唇。
“都結束了,明薇。”
顧成均一個急刹車,把車停在路邊。旁邊停著的是明薇的車,沒有錯。
他跳下車,大步走到小區入口。兩個保安正在樂滋滋地看著周明薇的簽名,抬頭看到顧成均,嚇了一跳。
“周明薇小姐是不是來過?”
小保安愣愣地點了點頭,“她說她找朋友,我們放她進去了。”
“她去了幾棟?”
“啊,四棟。”
顧成均一陣風似的衝了進去。他在樓下找了一圈,不見明薇的蹤影,恰好有人出門,他順便進了樓道裏,也沒有看到明薇的身影。他撥打明薇的電話,電子女聲一遍遍提醒他對方已關機。他忍了忍,終於撥了唐佑廷的電話。
“明薇?”唐佑廷放下手裏的勺子,“她剛才是來過。”
“她沒在你這裏?”顧成均低聲問。
“她應該回去了吧。”對方話裏的質問讓唐佑廷不悅地皺起了眉。
“周明薇又怎麼了?”丁含玉抱怨著。
顧成均聽到了這個女聲,冷哼了一聲,“她的車還停在外麵,人卻不在,我也找不到她。不過算了,你忙你的,我再去找找。”
唐佑廷聽著手機裏傳來的忙音,突如其來一陣心慌。他撥打了明薇的手機,關機的提示音讓他的臉色霎時暗了下來。
“怎麼啦,佑廷?”丁含玉問,“你又要出去?”
唐佑廷抓起衣服,朝大門走去,“我出去有事,你吃了早飯後就自己回去吧。”
丁含玉抱怨道:“是不是又是因為周明薇?她這人怎麼這樣?既然都分手了,還反過來糾纏不休。佑廷你不該理她的,你越是心軟,她就越以為有希望,你們倆就還斷不徹底。”
“這事我和你說不清。”唐佑廷穿好鞋子,“我給你哥打了電話,他過會兒就會來接你。你以後也別一和你爸吵架就往我這裏跑,孤男寡女的說不清,你哥到時候要拿刀砍我呢。”
丁含玉咬著下唇,“我哥管不了那麼多。再說他也很放心你呀,我們認識那麼多年了,比其他人要親多了。況且......”
砰的一聲,大門關上,唐佑廷已經走了。丁含玉的話被反彈了回來。
顧成均正拉著保安問話,轉頭看到唐佑廷從樓裏衝了出來。兩個男人冷冷地對視了一眼,隨即別開了臉。
“她應該還在這附近。”顧成均對保安說,“你們在小區裏找找。她還生著病,走不了多遠。”
明薇病著?唐佑廷緊咬了一下牙。
顧成均嘲弄地哼了一聲,“我就知道她會來找你。”
“那你怎麼不管接送?”唐佑廷道,“你知道她身體不好,還讓她大冷天一個人跑來?”
“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出門的,醒來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
“你們昨晚在一起?”唐佑廷質問。
“關你什麼事?”顧成均輕蔑一笑,“先把人找到再說。她這個丫頭就是這樣,傷心難過的時候就喜歡躲起來不見人,也不管別人有多著急。”
話裏的親昵刺痛了唐佑廷,他冷聲說:“她來找我想複合。”
顧成均目光陰森地盯著他,“你拒絕了她,是吧?”
“這和你沒關係。”
“你還可以繼續賭氣下去。”顧成均露出鄙夷譏諷的笑意。
唐佑廷眯著眼睛盯住了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成均還未回答,兩個保安突然一邊通話,一邊匆匆朝小區中央跑去。
“有人落水了!”
顧成均拔腿就追著保安而去。唐佑廷站在原地,雙腳如同生了根一般,無法挪動。
誰落水了?明薇嗎?
小區的水池並不深,但是裏麵纏繞著電線。如果明薇觸了電......
唐佑廷似被一個無形的拳頭狠狠捶中,回過神來,他朝著人群聚集的地方狂奔過去。保安已經把那個人從水裏撈了出來。他衝過去,瘋了一般撥開圍著的人,拚命朝裏麵擠。視線裏是一片血紅,耳中聽不到任何聲音。冰冷的空氣被吸進肺裏,可是缺氧的窒息感還是如繩索般緊緊捆著他的脖子。
眼前閃現出母親的遺容。被病魔折磨到脫了形的女人,卻在死後恢複了年輕時的美貌。蒼白、安詳,卻是再也不能回應他。然後那張麵孔變成了承卓,一樣的沒有生氣,僵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