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畢心沁,我是大人,你是小兒科(1 / 3)

�B�57�孔家也是真真禍不單行,孔昊和李真的訂婚禮還沒下了頭條,李家便又爆出負麵新聞。

李真的弟弟李聰患有先天性智障。那天他如常在附近遊蕩,而他的某個玩伴也如常戲弄地在他的腦門兒上連彈了十幾下爆栗。李聰嗬嗬地笑著,然後突然張開嘴,深邃地嗬出一股韭菜味兒的口氣。玩伴光火,正兒八經地罵了他一句“傻子”,而這回,李聰就像大徹大悟了似的,真爺兒們地一頭撞了上去,幾拳下去,對方幾乎命喪黃泉。

紙包不住火。孔家之前不免知道李真有個弟弟,但這回才全文知道了李聰的這個“聰”字,是個反諷。

孔媽媽一夜白頭,不住地呢喃:“怎麼……怎麼會是個傻子?”

那一夜,風雨交加,瓢潑的天上之水洗滌了孔媽媽事故的心靈。她翻箱倒櫃,找出那張光盤,在黑燈瞎火中挽著孔昊一同觀賞。光盤上的影片拍攝於我大學畢業典禮的那天,孔昊攜媽媽百忙之中撥冗出席,我和孔昊情投意合,孔媽媽更是欣慰得掩麵而泣。突然這一幕變得合乎情理,兒子縱然出類拔萃,但卻因種種原因和那一紙文憑此生無緣,這如鯁在喉的遺憾由我這準兒媳一舉彌補,叫她如何不觸景生情。

孔媽媽搖身一變變作開明慈母:“昊昊,媽媽不再反對你和心沁了,你去找她吧。”

孔昊呆若木雞。

不得不說人孔媽媽當機立斷,兩害相權取其輕,我畢家“碌碌無為”的基因這一次輕鬆地打了個翻身仗,戰勝了李家危險的遺傳基因。她多的是運籌帷幄,卻獨獨匱乏冒險精神,她寧可子孫後代像我畢心沁般“不思進取”,也無法麵對憨鈍的翻版李聰。她說,訂婚?那是不具有法律效力的。

李真找我找到“合璧”,穿的還是雷打不動的套裝,今天的是黑色的。我提不起幸災樂禍的興趣,卻偏偏裹了為打起精神而穿的桃紅色薄衫和薄荷綠的鉛筆褲,相形之下有些喜氣洋洋的苗頭。

“孔昊他還好吧?”李真遲遲欲言又止,我正好巴不得先發問。

“部裏在做調查了。”

“你早就知道?”

“我不介意,不但不介意,我本來還自認為能保住他,要不是事情鬧得這麼沸沸揚揚,我爸是完全可以保住他的……”李真自知失控,匆匆收斂,“你介意?”

我失笑:“嗬,他是不是什麼見鬼的高級翻譯……不是,我沒有侮辱這個行業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連他的社會地位都不在乎,又怎麼會在乎這個?可是,他怎麼會沒有文憑?他那麼優秀。”

我對孔昊的“真情告白”讓李真躥升了滿滿的戒備:“我這次來隻有一個問題,你和他……還有沒有可能?”

我再度失笑,愈發認為她和孔昊是人以群分了,他們都是國家的棟梁之才,也都一竅不通於感情。孔昊他愛我,要我,便命令我,要求我,而李真她心存懷疑,便單槍匹馬來要我立保證書。不說人分九等了,先遵照情商大致分個三等,我在中段遨遊,他們二位無疑要在下遊掙紮,至於那上等人,周森不發話,大概沒有他人敢稱霸吧。

我忙不迭在手臂上掐了一個指甲印。這是我自立的新規矩,一念及周森,就要自罰受些皮肉之苦,可始終不等上一個指甲印褪去,新的又爭先恐後。

“可是他媽媽,認為我們還有可能。”我把李真視為自己人了,孔媽媽為刀俎,我們為魚肉。

可李真倒如釋重負了。說她有種也好,單純也罷,反正她是隻把我當了頭號敵人,至於孔媽媽,不值一提。我以過來人的姿態好心給她打預防針,說她可以不在乎,可孔昊卻未必,我和他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哪知,李真小宇宙爆發,哼了一聲,說那不過是因為你們愛得不夠深,不夠切。我麵子上掛不住,隻好幹巴巴的激她說有本事你們夠一個我看看。

末了,我試探地:“那個魔術師,找到了嗎?”

李真搖搖頭:“人間蒸發了。不過孔昊說了,他這條仕途走得太順了,沒人嫉妒才不正常,平時他又太目中無人,樹敵不少。他還說,不追究了,真相大白,他反倒解脫了。”

雖然沒有將愛情進行到底,孔昊好歹是將我保護到底了。

單喜喜發了新微博:啦啦啦,我要上電視啦。她的微博一向配圖,這回配了張牛奶泡玉足的照片,勾人血脈賁張。

不足兩分鍾後,莊盛就第一個發表了評論:可是喜喜小姐的花容月貌終於被星探相中?

我以為是單喜喜露臉的鞋子廣告終於有了進展,結果她私信我,說廣告早黃了,但她又被引薦去參加一檔收視率頗高的綜藝節目,與其他三五個諸如手模,腿模,背模之類的姑娘共同講述不露臉的人生。她說:這回我可是露大臉了。

這時,我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荒唐道:單喜喜,那你把周森讓給我吧,你名利雙收,前程似錦。你對周森才不過是喜愛,而我,至少要比喜愛多那麼一點點。不要和我討論他的擁抱和親吻,久而久之我也能一笑置之。另外再傳授我後宮三千,我不過是其一佳麗的平和,我會好好揣摩,假以時日,我也能安之若素。

我一邊麻木地頻頻刷新著單喜喜的微博,一邊由著另一個我聽天由命似的墮落,連日來念及那個男人的頻率像是從點連成線,又從線連成了麵,自罰的皮肉之苦沒半點用處,就差上老虎凳了。

而突然間,單喜喜那條活色生香的微博不見了。

才一下子,我便聽見莊盛殺到前台,教訓才傷愈複工的丁小嬌:“我說妹妹,咱倆不都兩清了嗎?不帶你這麼打擊報複耍陰招兒的啊。”

二人比手畫腳了好一陣子,莊盛這才討饒地一作揖,遁了去。他直接遁來我處:“沁啊,看見喜喜小姐微博上的評論了嗎?”

我一頭霧水。

“沒看見?也好,免得玷汙了你的明眸。”莊盛歪在我的桌子上,自說自話,“什麼人啊?素質也太低了吧?滿嘴噴糞啊。我還以為是小嬌兒的馬甲,攪合我呢,還真不是。唉?你說會不會是她同行啊?”

“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有營養的,大糞能有什麼營養?”莊盛捏著鼻子走開了。

我再私信單喜喜時,她已不在線了。

我掏出手機,想著要不要打個電話過去問問究竟,可又想她一向在娛樂圈的深水中遊刃有餘,正這麼猶豫著,手機便響了。一條沒頭沒腦的短信,由一個陌生號碼發來:我已返京,來我家找我。

它雖沒頭沒腦,但我卻機敏過人。是周森。

手機頓時像我作案的凶器似的,被我扔進皮包,然後我大步走進莊盛的辦公室:“皇城根公園的症結所在是環境保護部門,隻要拿下它就成功了一大半,不如我們承諾將每場利潤的百分之十用作環境保護,頂上個好名聲,他們辦事才好辦,有意和我們精誠合作也好有個台階下。莊總啊,我申請今天加班,明天一早就交你意向書。”

莊盛啪的一拍桌子:“準了。”

手機始終在皮包裏,像一顆被希望爆炸的定時炸彈。我一個人守著“合璧”文思泉湧,隻當這裏是我的保護傘,外麵戰火紛飛硝煙彌漫,也動不了我分毫。而當我敲上最後一個句號,手機震動,帶動著一旁的鑰匙發出巨大的聲響。

我幾乎是立刻打開了皮包的搭扣,拉開了拉鏈。還是那個陌生的號碼,還是沒有落款的短信:鑰匙在院子裏的羅漢鬆盆下,先到的話在家等我。

我啪的按下了電源,用最快捷的方式關了電腦,然後抽起椅背上的外套,帶翻了椅子。好在我還顧得上關了門上好鎖,不然稍有經濟損失,莊盛會將我大卸八塊。

我全速行駛,充滿信念:我一定要比周森先到,我不可以見他,因為單喜喜的長篇大論完美無瑕,再和他糾纏不清,我便是自尋死路。可是,我卻有這樣一個大好的機會,可以見到他的家,見到他的水杯,他的襯衫或是隨便什麼衣物,見到有他指紋的電腦或是喝了一半的白蘭地,當然還有他的羅漢鬆。這近在咫尺的美好藍圖讓我歡欣鼓舞。

我明目張膽地翻過他院子的圍欄,似乎在認識他之後,跳窗翻牆是我的拿手好戲。可這滿目的墨綠嫣紅,鬼知道哪一盆才是羅漢鬆。月光下我一盆一盆地搬起,又一盆一盆地放下,指甲裏灌滿泥土。鬼又知道為什麼周森會養一盆如此弱不禁風的羅漢鬆,它像是才播種不久,才隻是枝椏的模樣,和“羅漢”二字風馬牛不相及。

沒有時間再瞻前顧後,我如同開自家門般流暢地打開了周森的家門,一顆顛沛流離的心像是登了陸,好不解脫,好不自在。

依舊是幹淨的味道,幹淨到沒有任何味道。

我早有了全盤計劃的,時間寶貴,我本打算先去看看那日他安排我入住的客房,在那裏,有一麵詭計多端的窗簾,曾把我們團團圍住。可是,我才抬腳,便看到鞋櫃前擺放了一雙……我的鞋子。那日,單喜喜突然造訪,我踩著薄薄的一次性拖鞋跳窗逃離,從此,我的這雙鞋子便再沒有和我重逢。我幾乎忘了它們,而周森也沒有物歸原主,他把它們就這樣擺放著,像是我是這裏的一份子。

那是一雙好樸素的平底鞋,圓潤的淺口,嬌氣的黑色,可是卻一塵不染,比任何時候都完好幹淨。在我離開後,周森曾仔細地擦拭過它們。

我沒有再踏入半步,就這樣離開了。這短暫的三兩分鍾,真正枉費我適才在院子裏的艱辛。

我知難而退了。再逗留下去,我怕我會走不開。

月亮藏進雲裏,我在夜色的掩護下,踩下油門。而如果天色不這樣混沌,又如果莊盛這時沒有給我打來電話,分了我的心,又或者我遲走一步,周森早到一秒……我都會看到他。他駕駛著風塵仆仆的賓利遲了我一步,大概是因為和一旁的刑海瀾正相談甚歡,他也並沒有看到我。

莊盛大發慈悲給我買了宵夜,回到“合璧”卻吃了閉門羹,所以給我打來電話。他還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加班也好,下班也罷,這一份馬蹄糕和一碗艇仔粥,他一定要交到我手上。

我尚未恢複元氣,於是借口頭疼牙疼肚子疼謝絕了莊盛。

哪知莊盛一反常態,動了肝火:“畢……!好好好,愛吃不吃,不吃拉倒!你不吃,多的是人搶著吃!”

單喜喜又發了新微博:翡翠宮的廣東點心還真不是蓋的。這回她配了一張小合影的圖,是馬蹄糕和艇仔粥的小合影。

我鬆下一口氣來,這盤中餐總算沒有白費,我也不至於太愧對莊盛和農民伯伯。

評論數顯示三十八條,我點開,清一色的不堪入目,沒有營養,陪人睡覺這樣的大白話在其中便算是風雅的了。第三十八條還別有用心,在數個貶義詞之後,落在“死三八”這個名詞上。

等我再刷新時,這條微博也被刪除了。

我鼠標的哢哢聲驚動了我媽,她下床,走向衛生間。我忙不迭就寢。她從衛生間出來後,對我平靜道:“今天孔昊的媽媽來過了。”我倒不算太吃驚,孔媽媽一向是進攻型選手,學不來以靜製動。

“都說了些什麼?”

我媽搖了搖頭,躺回床上。我苦笑連連,這我倒是不用給她出謀劃策,她的冷漠用來對付孔媽媽真可謂恰到好處。

那個陌生的號碼沒有再對我趕盡殺絕。我一夜多夢,太多人太多事攪在一起,一會兒單喜喜穿上我的鞋子,一會兒周森的家燃起大火,付之一炬,羅漢鬆被燒得黢黑,一會兒又是我和莊盛用人文氣息顛覆了皇城根公園的壯麗秀美,背負漫天謾罵。

然而在這大鍋燉的一夜之後,本來雲裏霧裏的事,倒突然間水落石出了。

“安家家紡”的新聞鋪天蓋地。工廠大火不過是條導火索,而後引發出的產品質量問題才是正文,全部出口產品已著手召回。

莊盛自然也看到了新聞,他字斟句酌地來開導我:“咳,頂天兒了不就是破產嗎?大丈夫能直能彎,白手起家都起得來,卷土重來不更手到擒來?”

就在這時,我又看到了後續更詳盡的報道,說問題出在染色上,會……致癌。民眾的呼聲更是萬眾一心,犯下這種草菅人命,天理不容的罪孽,不判刑還等什麼?他們說,死刑都是活該。

“他會被判刑吧?”我將電腦屏幕扭向莊盛。

莊盛垮下兩腮,然後咕咚吞了口蓄積的口水:“啊……沁啊,那正好,忘了他,從了我吧。”

“等你真剪了你的小辮兒再說吧。”我抓上皮包,對丁小嬌交代,“今天記我無故曠工吧。”

單喜喜的手機關機了,我先後殺到她的住所和“喜愛”,也皆撲了個空,倒是見識了李隊長的效率,沙子水泥通通不見了,包廂和隔斷已破土而出,牡丹紋飾的壁紙和古金色的地板也已鋪就,當然,再畫龍點睛不過的就是那盞琥珀色的水晶吊燈了。李隊長說,“大嫂”可好些天沒過來了,真有點不拘小節的大將之風,嗬嗬。

莊盛給我打來電話:“畢心沁,隻要天沒塌你就他媽的趕緊給我回來,刑海瀾來了,答應我的專訪可他媽的來了。我要你和我一塊兒上鏡,情啊愛啊的狗屁不通,至少還有事業能讓你打發日子。”

莊盛隻要一連名帶姓地叫我,便是動了真格的。

周森給我打來了電話,不是用那個原本陌生,這會兒我也已倒背如流的號碼,而是用他原本的那個。我停在“合璧”前,想都沒想就接了。我之前早就有了大把的時間設想,並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畢心沁,有沒有看到新聞?”周森像是在和我談論別人的八卦,他還是泰然的他,如假包換的。

“看到了。”我也還是道行尚淺的我,“全球都在海嘯地震,也許世界末日真的會到來!”

周森並沒有提及之前的短信和我的失約,而我也沒理由主動坦白說其實我並沒有失約,其實我是早有預謀,明人做了暗事。

我們像久別的朋友似的聊了好一陣子。他說他回北京了,我心說你羅不羅嗦,同樣的話何必說第二遍,我又不是不識字。他又說,真不該開著“大賓”回來呢,太招搖了,進了北京便被若幹正義之士攔截聲討。我悟性不差,這便是他遲歸的原因。

“該不會被砸了雞蛋吧?”我本想用調侃的調調,不想卻有些哽咽。

“嗬嗬,我可是值得更有分量的。”

“你是說……磚頭?”我腦海中描繪著磅礴的場麵。

“好在‘大賓’的防禦力還是過關的。”

周森越這樣輕描淡寫,我便越無所適從,像是曼妙的蘆葦劃過心髒,那樣輕,所以那樣鑽心的刺癢。

“畢心沁,我不再躲你了,”周森總結陳詞,“我沒有什麼好躲你的了。”

他躲不過了。對“安家家紡”負責人周森的起訴,已正式成立,第二人民法院已正式受理此案。我問得直接,萬一……我是說萬一罪名成立的話,你會怎樣。周森卻答得迂回,他說你知道的。我爆發,說你怎麼可以這樣,我一直當你是好人。

周森默然良久:“對不起,也許我真的還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