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睡到中夜,有幾個黑影偷偷摸到興順號門前,盯住了在台基下熟睡中的劉長林,有數人將手輕輕地搭在他的那床破被子之上,對望了一眼,猛地一下掀開。長林倏然驚醒,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幾道粗索就已經扔到他的身上,用力一收,把他捆成了一隻結結實實的大粽子,他正要問:“你們是誰?要幹什麼?”就已被摜倒在地,棉被也被扔到了運河中順水飄去,拳腳更是如雨點般落在他的頭臉身上,他知道定是日中的那些流氓來找他尋釁報仇,苦於手腳身子不能動彈,好在還有一張嘴在,便即破口大罵,深夜人家均閉、城靜如墟,聲音遠遠地傳了開去,鄰近人家中的狗也跟著狂吠了起來。
那夥流氓中有一人罵道:“娘個批,小子原來是屬狗的,快把他的嘴給老子堵上!”劉長林聽得真切,正是那個橘皮臉的聲音,他心痛連最後一件行李都失去了,急得紅了眼,“龜兒子、王八蛋”地亂罵,有人從地裏挖了一塊濕泥糊在他的嘴巴上,長林頓時覺得嘴裏塞滿了又濕又臭的泥,果然叫不出來了,直欲嘔吐出來,難受之極。
橘皮臉見已經驚動了人家,要是被警察廳巡邏隊的人聞聲尋來,自己大抵還可以脫身,就是不免生出許多麻煩事,於是打了個手勢,幾人合力,將劉長林捆結實了,從河堤上直垂下去,直至大半個身子浸沒在河水中,將繩子的一頭拴好了,呼哨一聲,分頭鑽入了夜色之中,就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河水嚴淨而清冷,流速甚緩,因此不曾把他像破棉被一樣帶走,要是能帶走倒也好,像這般掛著,夜間水裏的寒氣深入骨髓,再過上一二個時辰,就算那時再將他撈起來,也已經沒什麼作用了。劉長林不想把命丟在了這大運河裏,拚命掙紮,繩子捆得甚是結實,掙脫不開,弄了半天,隻把嘴裏的濕泥吐了出來,大聲地叫喚,心裏想著隻要有一二個人經過,便可以將他拉上來。
晨光熹微,朝暾漸出,第一縷微弱的陽光就照在了興順號過塘行寬大的匾額之上,依呀一聲,大門緩緩打開,幾個人跨過高高的門檻走了出來,一直走到了河邊。領頭的是一個麵作油光的中年漢子,頭發溜光由中間向兩邊分開,上唇一撇髭須,穿著體麵的對襟兒長褂,青緞背心,把手裏的小紫砂壺對著嘴啜了幾口,卻不咽下,在嘴裏涮了一涮,全都滋在了運河裏,旁邊一個老者指著劉長林對他說道:“大管事的,昨兒打麻臉兒的就是他。”
管事的鄭瀉斜著眼睛瞧了長林一眼,見他一動不動的,便把小紫砂壺裏的茶水淋了一些在他頭上。劉長林還在河水裏泡著,頭歪倒在一邊,叫聲越來越微弱,被熱茶一淋,嗯的一聲醒過來,眯著眼睛向上看了看,陽光直射進他的眼睛裏去,耀眼生纈,晃得厲害,也看不清那幾人的樣子,喃喃地道:“救……救救我……”
鄭瀉越看越覺得有趣,幹脆蹲下來,問他道:“喂,小子!你是死了還是活著呢?”劉長林說道:“活……活……活著呢!”
鄭瀉嘿嘿兩聲,一拍大腿,樂道:“嘿,還真喘著氣呢!”站起身,對老者韓三島道:“三爺,你看怎樣?”興順號的老帳房韓三島推了推鼻梁上的圓鏡片,打著躬笑道:“管事的客氣了,我還有什麼可說的,一切都隻聽掌櫃和鄭爺吩咐的辦就是了。”
這個老狐狸!鄭瀉看著韓三島順從的臉,心裏頭不由得生出一股厭惡來,說道:“您可是咱們興順號的老夥計了,自從有了這爿過塘行,您就在這兒了,還在鄭爺長鄭爺短的叫,就不怕折我的壽嗎?”韓三島忙道:“哪裏哪裏,不敢不敢!”鄭瀉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瘦削的肩頭,說道:“掌櫃的雖然年輕,但她畢竟是掌櫃的,既是她吩咐了,我還能說什麼呢,您說是吧。隻是我看這個蠻子結實著呢,不如再泡他半個時辰再撈起來見掌櫃的就是了。”說罷不待他答話,將手裏的小紫砂壺晃了晃,裏麵的水已被他倒了個幹淨,說了聲可惜,交給別人拿著,背著手順著長街用早點去了。
韓三島一俟他的背影轉過街角,便急招手叫了一個夥計過來,說道:“快去拿些熱水熱茶到這裏來,萬一這人死在咱們興順號門前,嚴司令麵前須不好交待!”夥計聽了一個“死”字,也是嚇了一跳,急忙一溜煙兒地去拿熱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