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蒼雪之巔(1 / 3)

女孩初見葉初寒的時候,還隻有十五歲。

在天山雪門的正廳,二十五歲的葉初寒半倚在香軟的床榻之上,一身狐裘潔白的沒有半點雜質,嬌媚可人的侍妾依偎在他的懷裏,他的眼眸卻狹長銳利,卻在望向蓮花的那一刻,透出一抹慵懶玩味的笑意來。

十五歲的女孩,一襲白衣如雲似雪,絕美的容顏透出一抹冰冷的寒意,如夜的黑發上束著鏤紋的銀色細帶,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裝飾。

然而。

就因為這樣的一個小女孩的出現,卻讓天山雪門七大分堂的六位堂主齊齊到來,分坐在大廳兩側的紫檀木椅上,眼中,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了種種複雜神色。

震驚、懷疑、戒備,甚至還夾雜著些許的讚歎……

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女孩。

卻斬殺了天山雪門在逃的背叛者——搖光堂堂主烈鷹,並且帶著他的首級,直闖天山雪門。

誰不知道搖光堂堂主烈鷹,人稱江湖第一快刀王,善用快刀,出招迅猛快捷,快若流星,往往在瞬息間,就可以將對陣之人斃於快刀之下!

正因為烈鷹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快刀手法,所以才坐上了天山雪門第七把交椅,搖光堂堂主的位置。

然而幾月前,搖光堂堂主烈鷹與天山雪門葉初寒侍妾碧水私通謀害葉初寒之事敗露,烈鷹拚死逃出天山雪門。

居然就此一去無蹤!

再見搖光堂堂主烈鷹,卻是在天山雪門的正廳地麵上,他粘滿髒汙鮮血的首級,然而人麵上雙目暴漲,滿臉驚戾,顯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死在一個如此幼小,如此稚嫩的小女孩手裏。

六位堂主驚疑的目光齊齊聚在女孩身上。

天山雪門第一堂天樞堂堂主,執法長老杜衡以手撫須,最先緩緩發問,“烈鷹的快刀在江湖中頗有聲名,你竟破了他的快刀?”

女孩抬眸,眼眸黑白分明,猶如天山上最澄澈的雪水。

“他的快刀,在我眼中,不過爾爾。”

執法長老杜衡撫須之手輕輕頓住。

饒是天山雪門的第一智者執法長老,也被眼前這小女孩如此平靜的狂言妄語而微微慍怒。

西域天山第一大派天山雪門,豈是容人小覷的。

天山雪門一派的前身,乃是曾讓江湖中人聞名喪膽的暗殺組織——煞血盟,門主葉征離世之後,葉家大公子葉初寒執掌天山雪門,雪門以下分為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堂,天山雪門自此招兵買馬,高手雲集,門主葉初寒更是武功高強,心機狠辣,江湖中甚至有謠傳他為了門主之位,弑父殺弟。

但謠傳終究是謠傳!

短短幾年內,天山雪門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平西域所有敵對勢力,一時之間,天山雪門名動天下,聲勢大盛。

然而眼前這個小女孩,言語間儼然有不把天山雪門放在眼裏的輕狂。

正廳之內,火氣向來甚大的幾位堂主更是滿臉憤懣之色,若不是門主葉初寒在上,他們早已經出手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了。

惟有坐在執法長老杜衡對麵位置上的一名約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卻麵容冷靜,穩如泰山地坐著,英氣的麵容上,既無憂亦無喜。

他就是年紀輕輕就執掌天璿堂,天山雪門武藝超群的堂主——湛羽!

天山雪門門主葉初寒狹長的眼眸透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來,相對於正廳裏那些正襟危坐的堂主,他慵懶自得的樣子就像是一隻剛剛睡醒的雪山白狐。

“既然是你殺了烈鷹,按照規矩,下去領賞吧。”

“我不去!”

天山雪門的大廳上,穩穩站立的女孩毫無怯意地抬頭看葉初寒,一雙剪瞳靜謐如水,聲音清冽如冰。

“我要入天山雪門。”

大廳之上,頓時一片訕笑之聲。

天山雪門,西域天山第一大派,門主葉初寒所率領的雪門七堂,勢力直逼中原第一大派的極樂神宮,豈是這樣的小女孩說入就如得了的。

執法長老拿起一旁的茶碗,緩緩地喝下一口。

“想入天山雪門嗎?”

葉初寒依然半靠在軟塌之上,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地玩弄著身旁侍妾佩戴的瓔珞,緩緩輕笑。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他的話音剛落。

一直坐在執法長老杜衡對麵的天璿堂堂主,麵容依然沉靜如水的湛羽身形陡然一轉,竟以至女孩的麵前,勢如鬼魅。

他的長劍亦出鞘。

雪亮攝人的劍芒自劍尖中吞吐而出,小女孩根本無處可逃,因為她的全身上下每一處要害都在那一瞬被湛羽的劍氣威力籠罩。

他舉手一擊,就可以將她斃於劍下!

似乎勝負已分!

靠在軟塌上的葉初寒微微一笑,轉過頭來看向身旁的美貌侍妾,在她膚若凝脂的麵頰上輕輕一捏,侍妾嬌嗔一聲,俯下身去柔軟地靠向葉初寒的胸口。

正廳之上,隻聽得“當”的一聲,金石撞擊之聲,直刺入耳。

葉初寒手指輕輕頓住。

他轉過頭去。

如匹練破空,就在湛羽的長劍朝著女孩的麵門劈落的一瞬!

十五歲的女孩驟然轉身,衣袂飄飄,左手已然握住了黑發上束著鏤紋的銀色細帶,用力一甩,銀質的細帶流蘇從她的手中飛出,甩成一片銀浪,卻原來是一條極為精細的銀鞭。

銀鞭精準地纏住了湛羽的長劍,女孩順著劍的來勢向後躍開,優美的身形恰似午夜蘭花,白衣如雪,黑發如雲。

湛羽一擊竟未中!

軟塌上,葉初寒銳利的眼眸無聲地眯起。

一擊之後,湛羽穩穩收劍。

女孩收回銀鞭,剪瞳清冽,望向葉初寒。

將柔媚的侍妾推開。

葉初寒終於從軟塌上緩緩起身,輕輕地鼓了鼓冰冷修長的手掌,清俊的麵容上帶著脈脈笑意。

“好俊的功夫。”

他站起來,雪白的狐裘從軟塌上垂落。

正廳裏的六位堂主同時站起,就連老者執法長老也不例外,一個個麵容崇敬肅穆,湛羽閃身到一旁,垂下眼眸。

女孩依舊靜靜地站立著。

葉初寒徑直走到了女孩的麵前。

他停下。

雪白的狐裘隨著正廳裏的風輕輕地晃動著,純白耀眼的不容人逼視。

他看著眼前這個瑩然如玉的女孩,俊美無儔的麵容上依然含著溫柔的笑意,那笑容足可以讓任何人都失魂落魄。

“你叫什麼名字?”

那一刻,葉初寒還不知道。

原來一個眼神,就可以鑄就一個刹那間的永恒。

他用了那樣輕和柔的聲音,那樣美的笑容,打開的是——一個長久的輪回。

許多年後的葉初寒,經曆了無數生死枯榮的葉初寒,將權勢和金錢玩轉於手掌之間的葉初寒,卻忘不了那一瞬。

因為這塵世之間,再無那樣清澈的容顏。

一個白衣如雪綻放的十五歲女孩,手持銀色軟鞭,黑發如雲垂瀉而下,她抬起一雙如水一般輕透安靜的剪瞳望向他,然後靜靜地告訴他。

“蓮花,我叫做蓮花。”

****** ******

夜晚。

月明星稀。

塞外花穀。

溫泉深處,雲蒸霧澤,亭台樓閣,宛如仙境,奇花異草,落梅如雪,月光在地麵上一層厚厚的花瓣上傾注一片銀白色的光芒。

天山西域,冰雪滿天,此處卻別有天地,猶如世外桃源,堪比神仙之境。

這裏,正是天山雪門門主葉初寒居住之處。

月華蝶輕輕的飛舞著,落在了一隻修長光潔的手指上,輕微地抖動著亮白的雙翼,長長的觸角輕觸手指上柔嫩的肌膚。

脫下狐裘的葉初寒長身玉立,眉目清俊如畫,他輕輕地逗弄著停留在自己指尖的月華蝶,美的無以倫比的麵容上一片柔柔的笑意。

“這裏的一切都是我的。”

他這樣說著,說給站在他身後的人聽。

蓮花站在他的身後。

一身白衣隨著夜風輕揚,她低頭站在那裏,垂眸的樣子像極了剛剛幾乎殺了她的戰雪堂堂主湛羽。

她說:“是。”

葉初寒輕揚嘴角,目光透過了溫泉上空的白色霧氣,意味深長地笑,“包括現在站在這裏的你,從此刻起,也是我的。”

蓮花平靜如千年的寒雪,“是。”

葉初寒轉過頭來。

狹長的眼眸在望向蓮花的一刻,暈染了柔柔的笑意,他似乎總是這樣笑著,悠然恍若超脫世外的高人。

因為那樣絕美的笑容足夠蠱惑人心,所以世人都看不見,那狹長的眼底,笑容的背後,利刃般銳利的光芒。

蓮花低著頭,沒有看葉初寒柔美的笑容。

葉初寒的目光停留在她束著銀色細帶的發頂,銀色細帶在月光的照耀下燦然生光,卻透出冰雪般的寒意。

葉初寒微微一笑,緩緩地握住了她寬大的純白色衣袖下,那柔若無骨的小手。

然而那白玉般晶瑩的柔夷,卻冰冷的讓他無聲地蹙起眉頭。

溫暖精致的焚香紫金手爐從葉初寒的手裏慢慢地轉移到了蓮花手心裏,暖暖的手爐,熨貼著蓮花冰冷的手指。

“小心天涼……”葉初寒溫柔地看她,眼底的笑容,恍若霧氣凝結,朦朧妖嬈,“你這麼美麗的手指被凍傷了,我會不舍得。”

焚香手爐帶給蓮花冰冷的手指一陣陣暖意。

蓮花清冽的目光,落在手爐上那一片鏤空雕刻的精致花紋上,那是梅蘭竹菊四君子的花紋。

夜風襲來,蓮花獨自站立在花穀入口,白色的衣袂隨風揚起,猶如雪山之上綻放的雪蓮,那纖塵不染的容顏,竟也讓滿地的繁花,失去了顏色。

葉初寒已經在她的眼前遠去,纖塵不染的白色身影,映入她的眼瞳裏,她清澈的瞳仁裏,波光微動,竟似有著埋藏了很深很深的某種感情。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蓮花一個人獨自站在花穀入口,她默默地籠著那紫金手爐,澄澈的水眸裏漾著一層薄薄的水霧,猶若泉水倒映。

而那曾經溫暖的手爐,早已經沒有了一絲溫度。

不遠處。

天璿堂堂主湛羽慢慢地停下了腳步。

他宛如鐫刻般的麵容上帶著堅毅冷漠的神情,眼眸烏黑如墨,宛如夜空,而他背負之劍,乃是江湖中四大絕世寶劍,“青冥赤霄,玄冰泣雪”之一——可令鬼府無光,幽冥退散的青冥劍。

夜風冷冽。

湛羽默然地看著那個孤獨地站在花穀入口的女孩子蓮花,竟然清楚地看到,她的麵孔上有著無法掩藏的落寞失望,那是一種滿腔希望都在瞬間被打滅的落寞失望。

忽然。

那個叫做蓮花的女孩子蹲下身去,她的懷裏還緊抱著沒有一點點溫度的暖爐,卻有著止不住的淚水從她的麵容上滑落……

滾燙的眼淚,訴不盡她的傷心和委屈。

湛羽無聲地頓住腳步。

他凝注著那個無聲落淚的女孩子,幽黑的眼瞳裏竟然閃過刹那間的怔仲。

花穀內。

雲霧繚繞的溫泉池旁,梅花樹下,以白色琉璃瓦鑲嵌雕琢,四麵鑲嵌金玉寶石的古亭內,葉初寒意興闌珊地躺在軟塌上,無聲地把玩著色彩斑斕的夜光杯。

辟邪金獸爐裏燃著麝脂,嫋嫋香氣旖旎升騰,幾名舞姬侍妾嬉笑圍繞在葉初寒的周圍,最得寵的侍妾媚姬將葡萄美酒送到了葉初寒的唇邊,笑語低柔。

“那個女孩,是主人的新寵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已經難掩滿臉妒色了。

葉初寒幽幽一歎,“媚姬,你需記得,碧水的下場。”

“是,媚姬記得。”媚姬自知失言,說了不該說的話,慌忙低下頭去,柔柔地依靠在葉初寒的膝畔。

“媚姬不會亂說了。”

葉初寒輕笑。

他狹長的眼眸裏有著銳利的光,而優美的唇角,那一抹笑容意味深長,“……多美的蓮花啊……”

天山雪門門主葉初寒慵懶地半靠著軟塌,端起盛滿葡萄美酒的夜光杯,緩緩地送到了自己的唇邊,品味著晶瑩澄碧的酒液。

“她會成為我的一把好劍!”

****** ******

十五歲的蓮花就此成為了西域天山雪門門主葉初寒手中的一把好劍!

在剿滅大漠天一教之戰中,蓮花這把好劍初露鋒芒!

與天璿堂堂主湛羽完美配合,輕而易舉地連接擊斃天一教四位護法,生擒天一教教主,自此江湖中再無大漠天一教。

收伏昆侖血池中的千年血蟒,江湖中人最夢寐以求的練功至寶血舍利便永遠歸了天山雪門門主葉初寒。

與天璿堂堂主湛羽聯手,橫掃北疆,叱詫風雲,將北疆三十六派盟主逼入大漠邊緣,雖滿心不甘,卻也隻能向天山雪門俯首稱臣。

時間恍若沙漏,慢慢流逝。

已過三年!

暮色漸深。

溫泉池邊,醉人花香隨著晚風飛揚開來,葉初寒端坐在池邊,一襲白衣皎白如雪,神情溫文,眉目清朗,宛如畫作。

他修長潔白的十指同時劃過琴弦,那琴聲時而低沉,時而激昂,細細聽去,如微風吹過樹林,節奏舒緩,音韻繚繞,愜意非常,讓人不覺迷醉,悠然神往……

遠處,有兩個人穿過花叢,緩緩走來。

是此次出外執行任務,收服四川唐門的湛羽與蓮花前來複命了。

遠遠看去,兩人的身影竟是如此的相配。

葉初寒的唇角依然是一片柔笑,然而,微微眯起的雙眸之中,卻有一道不易為人察覺地銳利光芒,如針尖般凝聚。

七弦琴的琴聲還在繼續。

隻是那原本優美的琴聲卻在一瞬間變了調,激昂的琴聲在他急促撥動琴弦的指尖流瀉出來,如狂風呼嘯,刀光劍影,琴聲中竟是一片肅殺之氣。

湛羽和蓮花站在了葉初寒的麵前。

激昂的琴聲止歇。

葉初寒抬起頭來,一襲雪狐裘燦然生光,他眼角含笑,語氣溫和,“這一次,你們回來的倒快。”

“稟告門主,”湛羽俯首單膝跪下,深深地低下頭,雙手捧出一個古銅色的盒子來,“湛羽與蓮花幸不辱命,已將四川唐門噬血珠帶回。”

他打開古銅色的盒子。

一枚通體鮮紅的珠子靜靜地躺在錦緞之中,這就是曾經讓江湖人聞之變色的魔教噬血珠,曾是魔教聖物,黑心老人的奪命法寶,但在魔教敗落之後竟為四川唐門所得。

而如今,這枚噬血魔珠成為了葉初寒的囊中之物。

“做得好。”

葉初寒接過盛著噬血珠的古銅色盒子,讚賞地望向湛羽,“本來以為你們最少要一個月的時間才可回來,沒有想到,這次竟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是四川唐門太不中用。”湛羽麵容平靜,波瀾不驚,“現在除卻迫不得已歸順的北疆三十六派,中原極樂神教,天山雪門已再無對手!”

“果然是天山雪門的湛羽蓮花聯手,隻會戰無不破,攻無不勝。”葉初寒輕輕地說著,世間無雙的絕美容顏上帶著脈脈笑意。

“這一次你們做的很好,湛羽先下去,蓮花留下。”

溫暖的白霧在溫泉池水之上飄浮著。

繁花遍地,花香濃鬱,葉初寒抬頭看一直靜默在一旁的蓮花,三年的時間,那曾經十五歲的稚嫩麵孔竟已變為眼前纖塵不染的清麗容顏。

漆黑的長發垂順下來,發頂上,依然束著銀色細帶,一襲輕衣純白如雪,隨風輕揚,猶如飛舞的月華之蝶。

身披雪裘的葉初寒的目光在她的麵容上傾注多時,微微一笑,“不到一個月,你可清減了不少。”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脈脈的關懷。

身穿純白衣裳的女孩垂下頭,“謝門主惦念。”

葉初寒含笑緩緩地站起身來,他轉身走向了溫泉南苑,低沉的聲音依舊溫和多情,“跟我來。”

這是一間優雅安靜的房間。

寬大的窗戶外,暮色四合,淡淡的星光灑落下來,房內,明燭初燃,燃燒的安息香輕煙縈繞而上。

天山門主葉初寒從古閣中拿出一枚羊脂白玉瓶,瓶子剛剛被打開,藥物特有的香氣就已經充溢了整個房間。

津玉白露膏,江湖中最好的療傷藥物,能使疤痕消退,雪膚再生。

他拿著藥瓶轉身的時候,蓮花已經背對著他,慢慢地脫下了那一襲白衣,烏黑的長發在如雪的肌膚上垂落,玉一般瑩然的肩頭,一襲清晰猙獰的刀痕橫劃而過。

葉初寒憐惜地輕蹙眉,走上前來,輕撫那道新鮮的傷痕,“我必要傷你之人,千倍萬倍償還。”

他微涼的手指在她雪白的肌膚上輕輕地滑過。

蓮花動也不動。

他唇角帶著柔柔的笑意,開始在她被背部的傷痕上溫柔地抹下藥膏,涼涼的藥膏敷在她的傷口上,帶來一陣刺痛的感覺。

蓮花輕輕地咬住嘴唇。

每一次經曆次打鬥決戰之後歸來,葉初寒都會親自為她身上的每一道傷痕敷藥治療,他不允許她的身上有任何傷痕,所以即便經曆了江湖中無數刀光劍雨的蓮花,全身上下卻沒有一道疤痕留下來。

她已經陪伴葉初寒,朝夕相處,整整三年的時間。

房間內。

安息香的香氣彌漫著整個房間。

羊脂白玉瓶放置在桌麵上,葉初寒脫下雪白的狐裘,將蓮花赤裸在外的肌膚嚴嚴的裹住,將她抱到了軟塌之上。

他親眼看著蓮花閉上了眼睛。

“安心的睡吧。”葉初寒無比溫柔地凝望著他,唇角含笑,“我會讓你成為我手中最完美無瑕的蓮花,無論到何時,你都是我的蓮花。

蓮花置身於一團雪之中,瑩白的麵容,好似雪堆出來的,然而柔順的青絲,瀉於狐裘之外,黑白之色分外鮮明。

葉初寒默默地看著她。

仿佛是幻象,現在的蓮花,就像是盛在梨花盞裏的芙蓉清露,晶瑩剔透,然而隻是手指的輕輕一碰,就會破碎……

所以,他一直都不敢去碰她分毫。

“不要和湛羽走得太近。”

脈脈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葉初寒柔聲笑語,“你知道的,即便是要執行任務,我也會不高興……”

“……是。”

“你不要忘了,三年前,我就告訴過你,這裏的一切,包括你,都是我的。”

蓮花不再說話,這表示她已經記得了。

“真是我的好蓮花呢,”葉初寒含笑親昵地輕撫她一頭烏黑的長發,柔順的青絲從他修長的指尖紛紛滑落。

“我去彈七弦琴給你聽。”

他為她裹好雪裘,走到煙香繚繞的金獸爐前,再往裏麵加入了一把具有安定心神效果的安息香,轉身走了出去。

房間的門輕輕地關上。

稍頃。

七弦琴的樂音悠悠遠遠地傳過來,如雲雪清洌,如玉石崢鳴,時而高昂,時而脈脈,宛如幾千年的吟唱,但為君故,霜華如舊……

溫泉池旁,葉初寒手撫七弦琴,一曲高山流水盡在脈脈琴音……

屋舍內,安息香的氣息在樸素優雅的房間裏彌漫繚繞,軟塌上的女孩,蜷縮在雪白的裘衣中,在七弦琴的樂聲中,閉著雙眸,呼吸漸沉。

她終於睡熟了。

……

……

六月的江南,蓮花開滿野外的荷塘。

萋萋芳草上,八九歲的小女孩蜷縮在一個氣息奄奄的婦人身邊,髒汙的臉上滿是淚光,用力地推著躺在地麵上的女子。

“……娘……娘……”

然而,婦人早已經氣息微弱,任憑她怎樣用力去推,那個憔悴的婦人都發不出一點聲音了。

“……娘……娘……”小女孩哭得上氣不接小氣,渾身顫抖,“娘,你醒醒,爹說要我們逃,娘不能睡在這裏……”

“……萱兒……”躺在地上的婦人顫抖著發出最後的聲音,“一定要記得……不可對任何人……說出你的名字……要……活著……”

婦人的氣息徹底逝去……

“娘————!”小女孩抓著婦人漸漸涼去的手,驚恐地痛哭失聲。

然而。

野外荷塘的對麵,四個人影站在那裏,這四個人形狀怪異,每一張麵孔上都有著說不出來猥褻可怕,每一張麵孔上都帶著殘忍冷漠的笑意。

“普天之下,還有能誰能從咱們血影四煞的手裏逃脫呢。”

“那當然是,咱們隻要把這兩個人帶回去,自然就能拿到賞錢,這可惜那小娘子死了,還要麻煩老子我把她抬回去。”

另外一人冷笑一聲,“四弟果然是人頭豬腦子,何必如此麻煩多事,咱們直接割下她的頭來帶回去!”

有人撫掌大笑,笑聲可怖,“看來咱們四兄弟之中,到底還是二弟腦袋伶俐得多。”

他們環顧大笑著說著如此殘忍的話,麵對那死去的婦人和弱小的女孩全無一點同情憐憫之色。

弱小的女孩跪在娘親的屍體旁,她抬起頭看著那四個人,滿臉淚痕,小手卻死緊地握住了懷中短小的匕首。

清澈的雙目,有著憤怒決絕的火焰在燃燒著……

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她就不會讓人碰娘的屍首!

除非。

她死了!

荷塘內,蓮花朵朵綻放,隨著煙雨輕搖。

輕雨如煙,在這荒無人煙的郊野,卻多了幾分淒涼無奈。

……

……

蓮花從夢中驟然驚醒。

她摸了摸了自己的麵孔,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滿臉冰冷的淚痕。

金獸爐內,安息香早已經燃盡,支起的窗外,夜色已經籠罩了整個花穀,花穀內香氣陣陣,猶如仙境。

她竟然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蓮花站起身來,慢慢地穿上自己的白衣,烏黑的長發如雲般瀉下,待整理好這一切,她推門走了出去。

******* ******

花穀外。

一間簡樸的屋舍掩映於高聳的雲杉木間,屋舍內,擺設著冰冷的木桌木凳,木桌上擺放著一壇已經喝光的酒。

湛羽在木床上靜默打坐,青冥劍就放在他身體的一側,他雙眸閉合,撇開一切雜念,凝聚心神,腦海空明如鏡,靜靜地調理著自己的內息。

與四川唐門一戰,縱然是大獲全勝,卻也讓他大耗內力,至今尚未恢複。

窗外,暮色四合。

房間內寂靜無聲,漸漸暗了起來。

倏地,靜默打坐的湛羽眉頭一蹙,身體猛烈一顫,眼前的黑暗卻如潮水般散開,那一個小小的身影浮現在他的腦海裏,那個人影獨自一個人蹲在黑暗裏,她孤單無依,她蜷縮著蹲在那裏,一直哭,一直哭……

平攤在膝蓋上的雙手忽然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刹那間的雜念侵入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原本漸漸理順的內息竟再度開始紊亂起來,湛羽緊閉眼眸,呼吸越來越急促,麵色也越來越難看……

當當當……

一陣敲門聲響起,瞬間將所有的黑暗擊碎!

湛羽霍然睜眼,雙眸頓時間亮如閃電,一手竟然已經條件反射般地握住了身旁的青冥劍,疾快地彈劍出鞘。

“誰?!”

“是我,蓮花。”門外,女孩的聲音傳來,帶著淡淡的涼意。

湛羽怔了怔,握著青冥劍的手卻已經輕輕地鬆開。

他站起身,走上前打開那扇門,門外,蓮花一身白衣若雪,細帶束發,烏發雲般傾瀉在白衣之上,她雙手托住一個藥匣,盒內有著一陣陣藥香傳來。

藥匣擺放在木桌上。

蓮花看到了那一壇已經喝光的酒,還未說話,湛羽已經將那壇酒推到一邊,將一旁的茶壺拿過來,倒出一杯茶,放在了蓮花的麵前。

蓮花在湛羽對麵坐下,將藥匣推到了他的麵前,“這次對四川唐門,我知道你受了內傷,這裏麵的藥,都是治療內傷的。”

湛羽喝下一口茶,黑眸如夜,“不用這麼麻煩!”

“你是因為我才受的傷,若不是你,四川唐門唐則那一掌應該是打在我的身上。”蓮花將藥匣打開,將裏麵的藥瓶一個接著一個拿出來。

湛羽拿起一旁的茶壺再倒一杯茶,語氣卻極為淡然,“你不必為此介懷,我並沒有受什麼重傷!”

蓮花的動作頓住,她抬眸看他,“那麼,你為我擋住的天一教左護法那一刀呢?又是誰救我出了北疆三十六派的埋伏暗算?”

“若不是你,我也早就中了天一教主的劇毒暗器了!”

他亦如此簡單地說,不領受她的感激。

蓮花看著他冷雋的麵容,柔軟的唇角泛出一抹柔柔的弧度,“湛羽,我知道你從來都不多說話,可是你對我很好,從我進入天山雪門,你就對我格外照顧,我身邊若無你,這三年來,縱然有十個蓮花也不夠死的。”

湛羽放下喝空的茶杯。

他默然從木凳上站起,轉身走到床邊,拿起那把鋒利的青冥劍,拔劍出鞘,拿過拭劍布輕輕地擦拭著。

青冥劍在他的手中,發出冰冷的青光。

“血舍利,噬血珠,天下四大至寶,門主已得其二,下一個,恐怕就是江南慕容世家的九王玉炔了。”

江南慕容世家,武林第一世家。

蓮花坐在桌前,低聲說道:“慕容世家,恐怕不好對付。”

湛羽伸出手指輕彈青冥劍,劍身冰冷,透出隱隱清光,他凝聲說道:“這次與川中唐門動手,你幾次失手,可是上次的內傷還沒有好?”

能讓湛羽說出如此關切話語的,普天之下,也隻有蓮花一人了。

蓮花擺弄著手中的藥瓶,低頭應了一聲,“現在已經好了,你不用擔心我。”

湛羽深邃幽黑的眼中透出異樣的光來,“是門主為你療傷?”葉初寒如何為蓮花療傷,早已經由滿心醋意的媚姬傳揚出去,而葉初寒與蓮花之間的曖昧關係,天山雪門,人人皆知,心照不宣。

“是啊!”

蓮花刻意避開了湛羽的目光,望著窗外那些隨著風吹來的梅花,雪白的麵容上帶著寧靜的表情。

“這三年來,都是如此。”

“你願意?”

蓮花平淡地回答,“我為什麼要不願意呢?隻不過是療傷而已。”

湛羽卻霍然轉身,他麵對蓮花,閃亮的眼中竟然閃爍著一絲少有的失望和冷淡,“我還以為你和門主的那些侍妾不同!”

“我和她們不同。”

梅花在她的眼前漸漸飄遠,她卻依然看著那一片片隨風而去的梅花,聲音悠悠:“我總算還是——比她們多了一個誓言!”

湛羽的麵孔上出現一刹那的怔然。

蓮花卻已經轉過頭來,望著已經擦拭好青冥劍的湛羽,澄亮的眼眸中卻再無剛剛的失落和惘然,仿佛她剛剛什麼也沒有說過。

“已經拭好劍了麼?”蓮花的目光落在了湛羽手中鋒利的青冥劍上,她伸出手緩緩地解下自己的束發細帶,唇角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我們好久沒有一起過招了,說不定現在我已經比你厲害多了。”

湛羽看了看蓮花。

她的麵色雖然還有一些淡淡的蒼白,但卻比剛回穀來的時候好看了很多,想必身體也已經恢複了大半。

他垂下了手中的青冥劍,拿過一旁的劍鞘,幽黑的眼眸裏有著一絲淡淡的溫和,“與我過招,那你可要小心了。”

夜色漸晚。

花穀西苑,處於花穀深處,遠離溫泉池水,和奢靡華麗的北苑,南苑、東苑完全不同,這裏隻有一間牢固的石屋,屋舍周圍,寸草不生,積雪遍地。

然而,西苑的入口,石碑上所刻的“擅入者死”這幾個大字卻更為這處冷硬的地方增添了幾分肅殺之意。

這裏是花穀的禁地,惟有葉初寒才可以踏入。

一襲湖綠色的裙角在碧綠的草地上緩緩地劃過。

葉初寒的侍妾媚姬輕咬著嘴唇,輕聲輕腳地朝著西苑入口走來,她終於再也掩飾不住滿心的好奇,來此一看究竟了。

到底西苑內,藏著什麼玄機。

然而,她還沒有踏進西苑內,眼前忽然一陣冷風襲來,她慌忙後退,“當”,落在地麵上的,竟是一隻小小的玉杯。

茫茫夜色之中,竟有著深沉的聲音從西苑的方向傳來,“滾,再往前一步,就讓你血濺當場!”

那竟是葉初寒的聲音,由深厚的內力隔空傳送過來。

媚姬麵色煞白。

她顫抖著轉過身,猶如驚懼的兔子,惶然地奔跑離開,遠遠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石屋內。

隻燃著一根燈草,所以光線昏暗,隻見到兩個人影,斜斜地映在了石壁之上。

葉初寒坐在一張桌前,手持酒壺,將眼前的一隻玉杯注滿美酒,然後置於桌子的對麵,微微一笑。

“請喝。”

這個世上,還有什麼人可以讓雄霸西域的天山門主葉初寒親自斟酒呢?

桌子的對麵。

有一人僵硬地坐立著,麵容被石屋內的陰影籠罩,根本看不清什麼,然而那人的全身都被鎖鏈鎖就,表情呆滯,恍若石化。

他根本不可能拿起酒杯來喝酒。

葉初寒卻仿佛不知道他根本就不能喝酒了一樣,他自顧自地拿起自己麵前的玉杯,“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今日我們用玉杯喝汾酒,也算了沾了色香兩味,總也多了幾分風雅之意。

他仰頭將玉杯內的美酒飲盡。

一飲而盡,執壺再倒。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樣接連不斷地喝了多少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