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雲起江南1(1 / 3)

揚州五月。

正是微風融融,柳絲清揚,滿城光溢花香的好時間,揚州城內,到處花香陣陣,乳白色的瓊花香馥四溢。

夜晚。

揚州城的一角。

彩綢高掛,聲樂陣陣,高聳的花樓之上,懸掛著高高懸掛的沉香檀木招牌,雕刻在上麵的紅袖招幾個大字燦然生光!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

這裏正是天下第一歌舞伎館——紅袖招,附庸了詩中的那幾分風雅,端地是歌舞升平,霓裳羽衣,玉樹蒹葭。

從外麵遙望裏麵,幾十麵紫檀嵌黃楊木雕雲龍屏風將大廳遮蔽,從裏麵飄出來的龍涎香氣濃烈馥鬱。

名滿天下的紅袖招,老板娘雲娘多年來經營紅袖招,長袖善舞,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無論是官路,還是商路都會賣幾分顏色給她。

今日。

正是紅袖招最熱鬧的日子。

一年一度的花魁大會。

紅袖招的大廳裏更是明燈高掛,富麗堂皇,貴客盈門,揚州城內的富豪官商全都聚集在這裏,奢靡的氣息洋溢在花樓大廳的上空,貌美的小丫頭紛紛手持金盤,為滿堂賓客奉上紅袖招最精美的飯菜。

花魁大會,自然是為了選出紅袖招,乃至整個揚州城最美麗的姑娘,整個花樓裏,洋溢的是濃濃的香豔多情韻致,而紅袖招裏的頭牌,莫過於春夏秋冬四閣的頭牌姑娘。

然而,今天紅袖招的老板雲娘,卻遲遲沒有將這四位貌若天仙的姑娘帶出來,反而在花樓大廳裏招呼賓客。

隻見她一身大紅的衣裳,笑容甜蜜多情,粉蝶一般地在每一個富商老板麵前打轉,尤其在一張紫檀木大桌前,笑容更加的甜美了。

“朱老板,雲娘知道今天是您的大壽,特意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呢。”

揚州城內,誰不知道朱老板富可敵國,出手豪闊,據說當今盛世王朝的丞相都與他有八拜之交。

雅座之上,朱老板抬起肥碩的麵孔,一臉庸俗自得的笑容,“好說,好說,雲娘又何必這麼客氣呢。”

他大笑,肥臉油膩,五官都擠在了一起,“不過能讓紅袖招的雲娘準備的大禮,一定是天上難尋,地上難找的美人了。”

“美人,美人,當然是美人,美到銷魂蝕骨,保證你一見了,這輩子都忘不了。”

雲娘多情嫵媚地笑著。

她朝著花樓入口處的丫環招了招手,那幾個心腹丫環心領神會地走下去,雲娘也朝著入口走去,隻是在走路的過程中,如水的丹鳳眼若有若無地朝著紫檀嵌黃楊木雕雲龍屏風看了一眼。

雲龍屏風後麵,隱隱有一個頎長的人影,坐在桌後,似乎是在自飲自酌。

到還雅趣的緊。

雲娘抿唇一笑,柳枝般的腰肢輕擺,走到了花樓的後庭院。

少頃,嫵媚多姿的雲娘又走了回來。

隻是這一次她走回來卻與剛剛完全不同,她的手裏拿著一條精鋼所製的細鎖鏈,長長的鎖鏈上,掛著無數枚燦然生輝的銀色鈴鐺,在大廳內輝煌的燈光照耀下,燦然生輝,眩惑人目。

雲娘走上前來,鎖鏈上銀鈴丁丁當當,早已經吸引了大廳裏所有富商大賈的目光。

朱老板最先發問,“雲老板,你這鎖鏈的那一頭,就是給我的大禮嗎?”

雲娘甜甜地一笑,聲音嫵媚,雙眸生光,“算不得什麼大禮,隻要朱老板喜歡,出得起價錢,那麼這份大禮就是朱老板的了。”

出得起價錢?!

這個揚州城內,還有朱老板出不起價錢的大禮麼?!

花樓的中央。

但見雲娘的手輕輕地一拉鎖鏈,聲音輕鬆卻帶著一股命令式的冷漠,“你還不出來給各位大爺見禮麼?!”

鎖鏈上,銀鈴嘩嘩作響。

花樓的陰影裏,有個人影緩緩地移出來。

那個人影雙手被鎖鏈鎖就,似乎沒有什麼力氣了,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慢慢地,走到了光亮處。

燈光閃亮。

一陣花香撲麵而來。

大廳裏所有賓客的眼睛卻都在一瞬間呆住了。

一個身著白色長衣,柔紗罩身的女孩,光是站在那裏,就恍若一道晶瑩潔白的光芒,絕美的姿色,傾國傾城。

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如泉水一般清澈,猶如花朵一般柔美,猶如雲彩一樣潔白的女孩子。

朱老板完全看呆了,手中的酒杯啪地一聲落在了桌麵上。

大廳裏寂靜無聲。

雲娘喜上眉梢,拉了拉鎖鏈,清清嗓音,“今天,哪位大爺出的價錢最高,這位紅袖招花魁哦,就歸那位大爺了。”

全場一陣嘩然。

這還用問嗎?整個紅袖招裏,有誰還有揚州半邊天朱老板一擲千金的魄力,到最後,還不得是朱老板抱得美人歸。

朱老板早已經笑得合不攏嘴,“我出五百兩!”

五百個兩!

這簡直就是揚州城一個小康之家不吃不喝整整一年的收入。

雲娘卻微微一笑,不出聲音。

朱老板看到雲娘毫無反應,稍微愣住,卻聽到花樓賓客之中,忽地傳來一個帶著冷嘲的聲音。

“朱老板一向出手大方,這一次也忒小氣了。”

朱老板轉過頭去,卻看到滿座賓客之中,一個其貌不揚的人一臉冷笑,伸出一個手指來輕蔑地搖了搖。

“我給朱老板翻一倍,我出一千兩”

雲娘終於笑出聲來,“張老板不愧是長白山第一采參客,出手毫不含糊呢,看來您今天是要拔我們紅袖招的頭彩了。”

她這樣甜甜地說著,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高高在上的朱老板麵紅耳赤的模樣。

“我出兩千兩!”朱老板終於出聲。

“三千兩!”長白山的張老板初來揚州,花錢居然毫不手軟。

朱老板顏麵盡失,忽地拍案而起,“五千兩!”

五千兩!

全場再次嘩然,一個傾國傾城的絕色女子,居然賣到了五千兩,這一回,朱老板可真是出了狠手了。

誰知。

張老板卻還是淡然地坐著,冷冷一笑,“兩萬兩。”

兩萬!

朱老板刹那間氣焰殆盡。

雲娘雖然還在盡力平靜地笑著,但是已經難掩滿臉的喜色了,她拉了拉手中的鎖鏈,鎖鏈那一端的女孩踉蹌著跌倒在地。

雲娘不客氣地回頭斥道:“這會兒你的主子在那邊呢,你倒下來做什麼,還不快點過去拜見張老板。”

女孩癱倒在地,竟再也爬不起來了。

雲娘剛想斥罵,誰料手中的鎖鏈竟被別人接了過去,張老板早已經走下來,拿過拴住女孩鎖鏈的另一端,一臉得意地笑容。

“我已經買下你了,從今後你就要跟著我了。”

滿堂賓客早已經圍了上來,放肆地看著女孩嬌美的容顏,每一張麵孔上都寫著垂涎,每一雙眼中都有著貪婪的光。

人群的中央,女孩蜷縮在那裏。

她抱著膝蓋驚恐地坐著,一身白衣如雪瑩白,她的臉上都是淚痕,烏黑的長發瀉下來,如海藻一般包裹著她蜷起的全身,烏發之下,露出纖細柔白的手腕,手腕上的鎖鏈已經將她嬌嫩的肌膚磨出斑斑血痕。

雲娘得意地笑著。

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果然讓她大賺了一筆。

那個被鎖鏈鎖住雙手的絕色女孩,確實美麗的不像凡人,她傾國傾城的麵孔上,蛾眉顰蹙,淚痕點點,卻更加增添了幾分她的清麗絕色,惹人憐愛。

“張老板,請。”

雲娘笑著示意張老板可以將女孩帶走了。

張老板握住鎖鏈,看了看已經屬於自己的那個女孩子絕色的麵容,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用力一拉鎖鏈。

“小美人兒,跟我走吧。”

鎖鏈另一端的女孩踉踉蹌蹌地站起來,被他一拽之下,再次跌倒在地,手腕上全都是被鎖鏈磨出的血絲,她低聲嗚咽著,滾燙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快走,哭什麼哭!”

張老板似乎被女孩子的眼淚弄到很不高興,毫不疼惜地用力一扯鎖鏈,女孩子踉蹌著撲倒在地。

她哭得似乎更傷心了,為自己即將被奴役,踐踏,折磨的日子而無助的哭泣。

周圍人淫蕩的笑聲卻更加響亮起來。

沒有人可以幫她,即便她祈求,痛哭,隻會讓那些人更加開心而已。

香氣馥鬱的大廳裏。

女孩無助的哭泣聲,張老板的斥罵聲,還有周圍人淫蕩冷漠的哄笑聲,這些聲音參雜在一起,就已經變成了一幕讓人義憤填膺的人間慘劇。

沒有人會理會弱者的哭泣聲。

因為那種哭泣聲,隻不過會讓那些卑劣的強者更加開心和興奮而已。

轟——

紫檀嵌黃楊木雕雲龍屏風驟然倒下,滿堂殘忍的笑聲刹那間被硬生生地卡斷,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雲龍屏風倒下的方向。

雲娘亦抬起頭,隻是眼眸中的光芒在觸到屏風後麵那個人影時,微微錯愕。

推倒雲龍屏風的,是一個高大壯實的大漢,一臉的憤怒,大聲怒吼,“你們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弱女子,不怕丟臉麼?!”

然而,即便他這樣大喊著。

真正讓大家驚呆的,卻不是這位大漢,而是他身後,那位穩穩地坐在了木桌前,麵前隻放著一杯茶的少年貴公子。

他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寧靜。

一身明黃服飾,鑲著華麗的金邊,華貴耀眼不可方物,他隻是淡淡地坐在那裏,溫潤白皙的麵容,清如遠山眉目。

然而烏黑的眼眸中投射出來的,是一片淡泊高遠的氣質,卻恰恰如皎月中天,清泉流水。

這個身著明黃錦衣的男子,擁有的是超脫世人的溫和與清俊。

就在大家怔仲之間。

被鎖鏈鎖住的女孩忽然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朝著屏風的方向踉踉蹌蹌地奔過去,撲倒在了那位公子的麵前。

出於本能的求生欲望,她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可以救她。

她被鎖鏈鎖住的雙手努力地向前伸出,似乎有人站在了她的麵前,她突然摸到一個軟軟的衣角,刹那間,她死命地捏住那衣角,虛弱的聲音已經低不可聞。

“救……救命……”

她低垂著頭,纖細的手腕上全都是斑斑血跡。

她隻希望有個人可以救自己。

所以她並沒有看到,自己抓住的衣角,是明黃色的,那是隻有盛世王朝的天潢貴胄才可以使用的顏色。

“求求你……救救我……”

女孩哆嗦著痛哭著,雙手的血跡暈染了那一片明黃的衣角。

女孩的意識即將模糊,全身都火辣辣的疼痛,她似乎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傾注在右手握住的那一片衣角,不敢再鬆開。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恍惚間,似乎那個人緩緩地俯下身來,他伸出手來握住了女孩流血的手腕,摸到了那冰冷的鎖鏈……

他俯下身,伸出修長的手,扶起了跌倒在塵埃中的女孩。

虛弱的被鎖鏈鎖住的女孩抬起頭,滿眼驚惶的眼淚,那些眼淚,順著她髒髒的麵孔大顆大顆地滾落下,她看著眼前的人,聲音虛弱顫抖。

“……救命……”

映入她惶恐眼瞳中的,恍若是一道悠遠寧靜的光芒。

此刻。

華衣貴公子望著女孩手腕上的鎖鏈,看著鎖鏈上的鮮血,微微動容,不知不覺地蹙起了眉頭,“名滿天下的紅袖招,難道就真的做得出來這樣殘忍的事情麼?!”

他的質問,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尊貴的冷。

人群忽然寂靜一片。

沒有人敢回答他的質問,就連手持另一端鎖鏈的張老板,也訕訕地不敢如剛才那樣囂張,卻不肯將鎖鏈放下,硬撐著回答。

“這是我剛買的女奴,該怎麼對待她是我的事!小子,你還是識時務一些,少在這裏多管閑事!”

人群一陣嘩然。

雲娘的麵孔一陣青白。

這張老板果然是初次來揚州,而且還是個睜眼瞎,愣頭青。

他居然沒有認出,此刻站在他麵前的少年公子是何許人,也不看看那一身的明黃衣飾,居然還敢如此大呼小叫。

他居然還敢叫這位公子識時務些!

那自塵埃中扶起女孩的公子卻依然麵容淡定,眉宇間尊貴,恍若天地間最美麗耀眼的一道光芒,超脫凡塵。

他隻是淡淡地一笑,“慕容胤隻知公理,不識時務。”

張老板的麵孔在刹那間煞白一片。

話已到了這個份上,他如果還不知道站在眼前的這個華貴男子是誰的話,他就真的可以買塊豆腐把自己撞死了。

慕容胤!

名震天下的江南慕容世家慕容十三少,這響當當的名頭,江湖之中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江南慕容世家。

武林中三大世家之一,手握據說印有武林絕世武功九王玉炔,同時又深通五行八卦之術,以九宮八卦之位排列的石陣作為慕容一族的禦敵屏障,且為王爵世家,王爵之位世襲罔替,就連當朝太子都不敢輕易得罪的世家大族。

張老板哆嗦著扔下鎖鏈。

他跪了下來,跪在了慕容胤麵前,結結巴巴,“小……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請……十三公子饒小的一命。”

慕容胤看了他一眼,眉宇間的光華如玉瑩然,“把鎖鏈解開。”

張老板慌張站起。

他走到顫抖瑟縮的女孩麵前,而他自己竟比那個女孩還要顫抖得厲害,居然已經一頭冷汗。

當——

女孩手上的鎖鏈落在了地上,她瑩白的手腕上,已經是斑斑血痕。

慕容胤沉默著。

他似乎想了想,卻還是伸出手去,將那個蜷縮瘦弱的女孩抱起來,沒有理會所有人,隻是抬頭看了看雲娘。

他淡然說道:“這個女孩我帶走,我會讓人送來三萬兩給你。”

雲娘諾諾連聲,拚命點頭。

“你紅袖招裏的女孩,都是命苦之人……”慕容胤輕歎一口氣,“雲老板你當年……也曾淒苦過,何苦如此難為別人呢。”

他的話語,不輕不重,卻含著淡淡的威嚴。

這是這樣幾句話。

雲娘身子輕輕一顫,已經跪下身來,“雲娘以後再也不敢如此折磨紅袖招裏的女孩子,還望慕容公子饒過雲娘。”

慕容胤麵容溫和,隻是淡然一句,“那就最好了。”

他已經轉身離去。

一直站在慕容胤身後的一個高大壯實的人影,正是慕容家的家奴,元青,也是慕容胤的隨身仆從。

元青冷漠地看了那跪倒在地的張老板一眼,冷哼一聲,“算你好命,碰到咱們好心的慕容胤公子,否則,我非將你這蠢貨摔成兩半不可。”

張老板已經是汗濕衣衫。

元青怒喝一聲,“還不快滾,在這杵著等吃你元爺的拳頭呢!”

他話音剛落,那張老板早已經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鑽出人群之外,再也不敢回頭看一眼,一溜煙地消失不見了。

元青這才轉頭,跟上了慕容胤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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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雅臨水的樓閣。

晚霞滿天,淡淡的紅暈灑照在這間素雅的房間裏,沒有任何華貴的擺設,珍玩珠寶,隻有幾架書閣,房間的中央,放著一張紫檀木圓桌。

傷痕累累的女孩坐在圓桌的麵前,臉上和手上的髒汙已經洗淨,也已經換了一套幹淨柔軟的白色衣裳。

隻是她手腕上的那些傷口,卻是洗不幹淨的。

此刻。

寧靜溫和如靈玉一般的慕容胤公子,正坐在女孩的對麵,女孩受傷的手平置在桌麵上,他低著頭,輕輕地給她上藥。

白色的藥粉落在女孩的傷口上,些微的刺痛讓女孩一顫,似乎想要縮回自己的手。

慕容胤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抬起頭來微微一笑,“疼嗎?我再小心一點,你這些傷口,要仔細清理才不會留下疤痕。”

燦爛的夕陽,映照出他麵容上那出塵的笑容。

他似乎對所有人都這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