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胤一個深呼吸間,已經下定了決心!
他更加用力地抱緊了蓮花,低聲說道:“華辰,馬上帶著慕容山莊的所有人通過密道退到夙鳴山去,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要走!”
華辰一驚。
慕容山莊內,有一條密道連接通到四麵都是峭壁的夙鳴山,而夙鳴山內,是慕容世家曆代以來避難的所在。
這條密道,唯有慕容胤和華辰知道。
華辰麵色蒼白,“十三哥,我們走了,你要怎麼辦?”
慕容胤再次深吸一口氣,溫文爾雅的麵容此刻卻堅定如磐石,“我去取九王玉炔。”
他不能眼看著蓮花死去。
他知道,一旦取出九王玉炔,那個危險的白衣人定會破陣而來。
所以他要慕容山莊的所有人全都退回夙鳴山,他要慕容山莊的人活著,留下他一個人來對抗外敵。
那無異於送死!
華辰胸口一陣氣血翻湧,“十三哥,我跟你一起留下。”
“你留下了,還有誰知道密道要怎麼走?!”慕容胤眼眸中一片凜冽的光,他看也不看華辰,一字字說道:
“現在不是你意氣用事的時候,我把奶奶,爹,娘還有整個慕容山莊人的性命都交到你手裏,你應該知道孰輕孰重!”
華辰被噎住,無言以對。
窗外。
淡白的曙光已經透過窗戶,雄雞鳴叫,天已破曉。
慕容胤抱著渾身是血的蓮花,轉頭看著十八歲緋衣少年華辰,他清俊的麵孔上那一片溫和的表情,卻已是看透生死。
他忽地淡淡一笑,寧靜如初,“華辰,從今日開始,慕容山莊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所有人,照顧好……蓮花。”
華辰望著慕容胤。
他說不出一句話來,胸口被堵得幾乎要背過氣去,蒼白的嘴唇無聲地一顫,兩行熱淚已經溢出眼眶。
***** *****
蓮花醒來的時候,天已黑。
一輪圓月,滿天霜華。
周圍靜寂無聲,應該說整個慕容山莊都沒有任何聲音,唯有飛鳥飛過支起的窗戶,留下一道白色的掠影。
在最初的一刹那,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然而,胸口卻是一片暖意,暖暖的熨貼著她的心,她的手摸索著伸過去,觸手卻是一片溫潤。
她顫抖著那片溫潤拿到手心裏。
一彎玉炔在她的手裏。
彎彎的玉炔,猶如一彎新月,溫潤通透的光芒將她蒼白的手照亮,玉炔上,雲繞乾坤騰紫霧,隻見九條神龍盤旋其上。
九王玉炔,九龍神魄,魂於蒼淩遊天,氣若玄刀斬地!
傳說中“龍遊九天”神功就藏匿其中!
瞬間。
她已經明白了一切。
她活下來了。
慕容胤到底還是為她取出了九宮八卦陣中的九王玉炔,為她護心接脈續命!
蓮花慢慢地轉過頭。
那個溫潤如玉,仿佛蘊含著天地間最無暇光芒的人影,無聲地站立在她的床旁,看著她睜開眼睛,看著她一切好轉,看著她……最終活了過來……
他的眉宇,依舊溫柔如初,他的眼眸,依舊清澈透明。
一身明黃色的衣飾,纖塵不染,即便麵對即將來到的死亡,他卻依然寧靜淡泊,那是一個王族最後的風範和氣度。
他望著她,唇角一片釋然的微笑。
蓮花怔怔地看著他,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瞳仁透明的猶如一塊水晶。
慕容胤將一塊羊皮紙交給她。
“等我出了這個門後,你就按照這上麵的指示,通過密道逃出去,我已經安排華辰在密道的盡頭接應你。”
軟軟的羊皮紙放在她的枕畔。
羊皮紙上,是他親手精心繪製的地圖,為那個與他朝夕相伴,無依無靠的孤女蓮花安排的,一條求生之路。
房間內,燭火點點。
“我……很遺憾……”那一片暈紅的燭光裏,慕容胤微微一笑,明若月光,“我還以為,我可以與你……執手相伴,終老一生……”
慕容胤凝注著她,也許這是他與她的最後一眼。
終於。
他轉身緩緩地走向房門。
蓮花躺在床上,手握著九王玉炔,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
房門被推開了。
微涼的夜風吹了進來,他明黃色的衣飾被月光映照的皎潔柔美,頭頂上的玉冠璀璨耀眼,恍若透明。
他走入夜色之中。
那一刻。
躺在床上的蓮花無聲地睜大眼睛,她恍若已經失卻了靈魂,隻是呆呆地聽到外麵,雪白色的瓊花紛紛落下……
一片簌簌之聲……
天山雪門的人黑壓壓地占領了整個慕容山莊。
隻可惜,整個山莊都已經空了,這裏除了慕容胤之外,已經沒有一個慕容山莊的人。
湛羽挺拔的身姿立於夜風之中,他的麵容冷峻,黑衣如夜,噬血的青冥劍早已經在劍鞘裏發出錚鳴之聲。
九宮八卦陣已破!
瓊枝林邊。
一襲白衣,廣袖隨風搖曳,雪白的瓊花已經落滿了衣襟。
葉初寒狹長的眼眸裏,最終映入了那個從遠處從容不迫走來的人影,明黃色的衣飾,清俊猶如遠山般的麵孔。
慕容山莊的最後一個人——慕容胤。
雪衣盈滿瓊花,天山雪門門主葉初寒微微一笑,俊美如仙,“湛羽,我們終於可以接蓮花,回天山雪門了。”
夜風無聲地拂來。
萬籟俱靜的夜裏,瓊枝搖曳,月光如洗,留下一地斑駁的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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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慕容山莊。
忽然一陣風起,瓊枝嘩嘩作響,瓊花卻落得更加急了,紛雨一樣,化作片片雪白的瑩光,跌入塵埃……
葉初寒烏發隨風揚起,他靜靜地看著那個不遠處淡定的人影,微微地縮緊眼瞳,絕色的麵容優雅正如一隻雪山上的白狐。
葉初寒的聲音很低,帶著淡淡嘲弄的笑意,循著風傳送給清雅如蓮花的慕容胤,卻是分外的清晰。
“久仰慕容胤公子大名,天山雪門葉初寒在此有禮了。”
夜風徐徐而來。
皎潔無暇的月光下。
慕容胤淡淡一笑,從容相對,“葉門主何必如此惺惺作態,你在慕容山莊設下天羅地網,何來‘有禮’之說?”
“慕容胤公子果然少有的爽快。”
葉初寒唇角微微彎起,眼中竟有著一片冷劍即將出鞘的凜冽之光,“慕容山莊即將遭遇滅頂之災,難為慕容公子還如此鎮定。”
“生死有命,慕容胤又何懼之有!”
慕容胤看也不看那些殺氣騰騰的天山雪門弟子,玉冠下的麵容清俊寧靜,清澈的眼眸無波亦無瀾。
“但即便是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得到慕容山莊的九王玉炔。”
他依然堅定如初。
即便整個慕容山莊隻剩下他一個人,即便麵對的是那些森寒的兵刃,他還是那邊的氣定神閑,恬靜自若。
即便他死了,也可以保護整個慕容山莊的人。
即便他死了,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得到九王玉炔!
這一刻,他還是如此相信——那個他親手救回來的,他最終愛戀上的孤女。
寂靜的夜裏。
忽然有一個人的腳步聲慢慢地響起。
已經拔劍出鞘的湛羽,他漆黑如鐵的眼中,有著一閃而逝的亮色閃過!他的手指竟不由自主地一顫!
她,竟沒有走!
素衣烏發的葉初寒緩緩地抬起頭來。
他看到了那個人影。
狹長的眼眸中,慢慢地泛出一片春水般的溫柔,那渾然不似凡人的甜蜜溫柔,柔情似水,令人在不知不覺間屏住了呼吸。
他輕笑,唇角一片妖冶,“蓮花,你看,這位慕容公子還認為我拿不到九王玉炔呢,快把九王玉炔給我拿過來!”
瓊枝隨風搖曳。
終於有一個讓他熟悉之至的聲音,在慕容胤的身後淡定自若地響起,卻成了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擺脫的夢魘:
“是,蓮花謹遵門主之命!”
恍若驚雷在他的耳邊炸響!
慕容胤所有的平靜都在刹那間被打亂,他的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已經冰冷如雪。
他的身後,那緩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是這般的熟悉,因為在每一個清晨,他都在書房裏,在不知不覺間,等待傾聽的……就是這樣的腳步聲……
這個腳步聲的主人,會在每一個清晨,溫婉幸福地微笑著,為他端來一碗她親手熬製的蓮子羹。
她也會在每一個夜晚,走到伏案而睡的他身邊,為他披上一件溫暖的長衣。
他終於顫抖地轉過身。
清澈的瞳仁,在映照到那一襲白衣如雪,蒼白消瘦的女孩子時,竟然滲透出一片緋紅顏色,恍若鮮血。
天地似乎在瞬間瘋狂了。
蓮花站在他的麵前。
隻是此刻的蓮花,已經不是那個無依無靠,楚楚可憐的孤女,她的麵容雖然蒼白卻是一片冰霜的顏色。
她的身影依然消瘦,卻透出森寒的冰冷。
烏黑的長發自她的麵頰垂下,她的發頂,束著一條銀色的細帶,在月光的映照下,細帶折射出的,是一片霜華般的寒意。
慕容胤呆呆地看著她。
他幹澀的喉嚨一片腥甜的氣息,胸口卻似乎有著一把熊熊大火在燃燒著。
蓮花麵無表情,在他的眼前走過。
她徑直走到了葉初寒的麵前,單膝跪下,雙手捧著那一彎天下至寶九王玉炔,獻到了葉初寒的麵前。
“門主,蓮花幸不辱命,為您取到了慕容山莊的九王玉炔。”
葉初寒溫柔地一笑,伸出修長的手指,悠然自在地勾起了那彎九王玉炔,隨之彎腰親昵地扶起了蓮花。
他的手指,輕撫她微涼的麵頰,眼眸中帶著異樣的溫柔,“我的好蓮花,這次真是辛苦你了呢。”
蓮花的臉上,半絲表情也沒有。
葉初寒的聲音低低地飄過她的耳際,笑語如花,“你說,我該如何處置慕容胤呢?這位十三公子現在……一定恨透了你吧,嗯?”
他的聲音無比的溫存。
蓮花轉過身去。
她正對上的,是不遠處,那孤獨地站在夜風中,明黃色的錦衣人影。
當他們的目光再度相接的刹那間,卻仿佛是經曆了幾個輪回一般陌生,他已經再也認不出來她。
慕容胤睜大眼睛看著她,清俊的麵容一點點蒼白起來,他說不出來一句話,瓊花紛落,帶著清香,飄落在他的玉冠,肩頭,衣襟……
他明黃色衣袖隨風揚起,天山雪門的弟子在向他逼近,雪亮的刀刃映照著他的麵容,隨時都會刺穿他的身體。
他卻依然無聲地,定定地凝注著蓮花。
蓮花忽然掉轉頭去,避開他的視線。
葉初寒輕輕地眯起了白狐般秀美的眼睛,修長的手指無聲地玩賞著手中的九王玉炔,“慕容胤,你一敗塗地了。”
鏘——
湛羽的青冥劍出鞘,劍身青光寒冽逼人,指向了慕容胤,“跪下!”
慕容胤卻動也不動,他的眼珠,一瞬也不瞬,隻是望著一個站在葉初寒身旁的蓮花,灼熱的血液在他的身體裏奔湧,衝擊他的耳膜轟轟作響。
天山雪門的弟子凶狠地撲上來,按住了他的手臂。
慕容胤無聲地硬撐著,死也不肯跪下,那一雙清澈的瞳眸,隻是不敢置信地瞠大,望著蓮花純白色的身影。
那些人企圖讓他跪在地上,他卻憑空有著如此大的力氣,無論有多少人,多少手,都不可能讓他跪下來。
湛羽冷漠地一揮手。
慕容胤的雙臂立刻被人架起,兩名天山雪門弟子站在了慕容胤的左右兩邊,他們手中,沉重灌銀的烏檀木杖被高高地舉起來。
湛羽的聲音,冷硬如鐵,“慕容胤,你跪還是不跪?!”
慕容胤卻還是,一言不發地凝注著蓮花。
他的心似乎疼到了極致,身體是僵硬麻木的,他望著她那蒼白的近乎於透明的肌膚,卻莫名地有一種雪一般的冰冷。
湛羽冷漠地出聲,“動手!”
沉重堅硬的烏檀木杖,再也毫不猶豫地,帶著可以擊碎這世間一切的力量,照著慕容胤的雙腿,狠狠地砸了下去。
即便在那一刻,他還是怔怔地,看著白衣如雪的蓮花。
夜空中,響起膝蓋被擊碎的沉悶聲響。
他一點聲息都沒有發出來。
慕容胤的身體朝前無力地仆倒,仆倒在冰冷的草地上,當那一種鑽心的疼痛刺穿他的身體,占據了他的神經,雙腿已經沒有了知覺。
他的雙腿,從膝蓋處折斷,血如小溪一般,汩汩流出來……浸透草地……而他的雙唇,早已經被自己咬破,血的腥氣,在他的唇齒間彌漫。
烏發隨著夜風飛揚……
蓮花依舊靜靜地站立著。
她一言不發地看著這一切,瞳眸烏黑,麵容仍舊是那一片淡淡的蒼白,猶如一尊白玉雕像般沉靜無聲。
仿佛被打斷雙腿的慕容胤,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葉初寒的唇角彎起,微微一笑。
慕容胤的手,因為劇烈的疼痛,死死地摳入了草地下的泥土之中。
他的額頭上是豆大的汗珠,麵容煞白,嘴唇已經被咬到血肉模糊,鮮紅的血,順著他的唇角,宛若鮮紅的曼珠沙華妖冶地盛開。
他仆倒在地麵上,麵容煞白地盯著冷漠的蓮花,終於顫抖著……一字字地吐出幾個字來,每一個字,都是摧心裂肺般地劇痛。
“你……好毒的一顆心!”
夜風蕭蕭。
葉初寒淡淡一笑,雪白的廣袖無聲地搖曳,“來人,把這位已是廢人的十三公子帶回天山雪門去。”
“是。”
左右領命,竟然將打斷雙腿的慕容胤直接從地上拽了起來,他的雙腿,血流如注,然而這些人下手卻冷漠豪不留情麵。
慕容胤,已是天山雪門的囚徒。
“蓮花,你有一件事要做呢。”
葉初寒笑看著夜空中那一片片飄飛的瓊花,“你知道的,我葉初寒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趕盡殺絕,一個不留!”
他指的是,那些已經退出慕容山莊的慕容世家人。
意識幾近昏迷的慕容胤忽然瞠大眼眸,眼底迸射出一片絕望的光來,他看著那個蒼白的女孩子忽地抽下束發的銀色細帶,頓時間,烏發飛揚在蒼茫的夜色裏。
她的手裏握著的,是充滿殺意的銀色軟鞭。
“蓮花領命。”
她單膝點地,跪在了葉初寒的麵前,眼底殺意湧現,聲若霜雪,“我已經得到了慕容家密道的地圖,絕對不會讓慕容世家的任何人逃脫!”
“不————!”
蒼茫的夜色裏,忽然響起野獸般絕望痛苦的嘶吼聲!
雙腿已斷的慕容胤終於痛吼著出聲,他再也無力掙脫那些鉗製他的手臂,那些天山雪門人拖著他朝後走,他卻死死地盯著蓮花,雙眸竟已血紅。
撕心裂肺的痛啊!
喉嚨處,有著腥甜的血氣翻湧而出,一口鮮紅咳出來,浸透明黃色的衣衫,他掙紮著,雙腿彎曲,血流成河。
胸口,卻仿佛是千萬把刀發狠地戳絞著。
慕容胤絕望地盯住蓮花,如同一隻負傷的困獸,唯有拚盡全力嘶喊出來的,卻隻是這樣一個凝聚著他所有恨,所有悔的字眼。
“不—————!”
“不———————!”
……
鮮血自他的口中噴湧出來,他的雙眸有著血淚流出……
慕容胤似已瘋狂了。
自那一夜後。
江湖中人人敬仰的江南慕容世家,繁華落盡,人去樓空,無人知曉慕容世家的人去了何處,也就更無人知曉,這一場天下嘩然的驚變,有著怎樣慘烈的痛苦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