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徐恩的手機像縮頭烏龜似的關了三天,三天後才打開。
期間,徐恩和黃青青自欺欺人:對敵人的寬容,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更何況南希還不是一般的敵人。對南希的寬容,甚至就是對自己和對南希雙方麵的殘忍。隻有徐恩頭也不回地離開她,她才會好起來,一切才都會好起來。
但加利福尼亞沒有陽光,洛杉磯沒有陽光,自欺欺人的世界烏雲滾滾。
徐恩的手機才一打開,南希發來的消息蜂擁而至。
緊接著,是一通來自南希的房東太太的電話。
她說:南希留下了一封遺書,失蹤了。
她報了警,也通知了南希的母親,但既然這一封遺書指名道姓地指著徐恩,她不能不通知他。
徐恩返回了沃爾克——在接到房東太太的電話的三分鍾後,便匆匆忙忙地驅車出發了。
黃青青留在了洛杉磯的旅館裏啃指甲,從左手到右手,再從右手到左手。
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還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無法對南希下一個定義。據房東太太說,警方還沒有消息,而眼下,沒有消息似乎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心如明鏡,如果南希安然無恙,那同樣的事還會發生一次又一次吧?反之,如果南希這一次真的關上了自己的性命,那她黃青青和他徐恩的愛情也會被關上吧?
不多時。
徐恩又橫衝直撞地返回了洛杉磯的旅館。
他問黃青青:“你說這會是南希的調虎離山之計嗎?是我太小人之心了嗎?是我太沒有人情味了嗎?但我真的很怕……很怕她這一次是衝你來的。”
黃青青當機立斷:“我馬上回芝加哥,主場嘛,怎麼也好過在這裏人生地不熟。”
“好。”
“放心,我會擠在嚴維邦和美妍中間,和他們形影不離。”
“我每個小時都會打電話給你。”
“太誇張了吧?每三個小時好了。”
“那我走了?”
“我讓你放心,你也要讓我放心,路上慢一點,別走神,安全第一。”
但最後,徐恩還是走了又回來了。
他將黃青青送到了機場。
隻差將黃青青送上飛機。
隻差這一步,黃青青便出爾反爾了。她也才是盛氣淩人的二十三歲而已,才被人“搶”了男朋友,嘴上對徐恩說著“安全第一”,心裏想的卻是老娘也不想活了……就這樣,她在徐恩離開後,將機票的目的地從芝加哥改為了沃爾克。
就這樣,黃青青比徐恩先一步返回了沃爾克。
畢竟,飛機比汽車快多了。
黃青青乘出租車去了警察局。在這一座小城的小警察局裏,她出示了護照,說明了來意,填寫了一張又一張的表格,終於,拿到了南希的地址。她又乘出租車去了地址上的南希的房東太太的家。那是一個典型的美國中產階級的家,兩層小樓,樓前有花園。
夜幕降臨後,隻有一樓的房間亮了一盞昏黃的燈。
敵明我暗。
黃青青等來了徐恩的那一輛紅色的小道奇。
她看他坐在車裏打了一通電話,想必對方是房東太太。很快,花園前的大門打開了。她看他沒有馬上進去,又打了一通電話,想必對方是嚴維邦。很快,他致電了她:“黃青青,你沒有回芝加哥?”
黃青青好言好語:“對不起,我臨時改變了主意。”
“你在哪?”
“聖地亞哥,我們計劃中的下一站。徐恩,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也要照顧好你自己。”
徐恩沒有暴跳如雷,隻說了一句:“你膽敢給我掉一根汗毛試試……”
黃青青紅著眼睛說笑:“日常脫發算不算啊?”
當晚,黃青青又入住了那一家她和徐恩才離開了三天的旅館,而且,是同一間房間。她知道她這有可能是對南希自投羅網,但隻要南希能出現——能活著出現,那一切都還有希望不是嗎?
黃青青將臉埋進枕頭裏,卻找不到一絲絲徐恩的氣息。
這就是旅館了。你前腳踏出去,它後腳便抹去了你來過的痕跡,仿佛你不曾來過。這就是旅館和家的區別。
翌日,南希還在失蹤中。
黃青青又去了那一棟兩層小樓的對麵,還是敵明我暗。
這一天,她看到了房東太太走出來。一個瘦小的美國老太太,澆花的時候會抹眼淚,似乎是將南希當自己的孩子對待。
這一天,她也看到了南希的母親和繼父。是徐恩為他們打開花園前的大門。繼父是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徐恩打了他,而南希的母親護著他,打了徐恩。
對此,黃青青什麼都做不了。
當天,她去了聖地亞哥。
如她所言,那是她和徐恩計劃中的下一站,但如今它隻屬於她一個人了。還有她賽金磚的箱子,也隻屬於她一個人了。
黃光榮致電黃青青。
黃青青笑著不問自答:“很好啊,我很好啊。”
黃光榮被騙了過去:“心都玩兒野了吧?笑得不男不女的,跟太監似的。”
晚上,徐恩致電黃青青。
黃青青同樣笑著不問自答:“我一根汗毛都沒掉,上稱還重了兩斤。”
翌日,聖地亞哥像一個火爐。
黃青青買了一條花裙子,還有花草帽和蝴蝶形狀的太陽鏡,穿戴好去了海洋世界。她抱著一桶爆米花坐在看台上,看水裏的動物一個比一個能折騰,看看台上的小朋友比動物更能折騰,最後,看到一雙大腳停在了她麵前。
她抬眼,隔著蝴蝶形狀的太陽鏡向上看,依次是一雙大腳、花褲衩、花襯衫、絡腮大胡子和一副和她同款的太陽鏡。
他說他是海洋世界的工作人員,想給她拍一張照片。
黃青青心想拍照片?星探?難道她的人生要就此轉折了嗎?
最後,她心想:好萊塢我來了!
但很可惜,她想太多了。
人家是工作人員不假,但人家隻是找了一共六名遊客,拍了一張合影。這六名遊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白有黑也有黃,顯然,黃青青是其中不老不少的女性黃種人。大家對著鏡頭哈哈大笑,彰顯出隻要你來了海洋世界,那我們就是快快樂樂的一家人。
拍攝後,黃青青得到了一張海洋世界的年卡。
這一天,先於徐恩的電話,黃青青接到了彭其的電話。
有多久不曾聯絡了?
仔細算算也沒有多久,但發生了太多事,便恍如隔世。
彭其的開場白自然而然:“青青,最近還好嗎?”
黃青青走在毒辣辣的大太陽底下:“好極了。你還好嗎?”
彭其解釋道:“之前忙壞了,最近才稍稍清閑下來。”
解釋,他在解釋他為什麼一直沒有聯絡她。
他不說是因為她有了徐恩,隻說是他忙。
黃青青想起了夏今朝,也想起了夏今朝那一番獵人、獵物和狗的言論。彭其這一通電話顯然又一次打破了僵局,但黃青青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彭其放下了驕傲,放下了夏今朝口中的“狗屁驕傲”。
彭其問:“學習忙嗎?”
黃青青回答:“我在放假,在聖地亞哥看鯊魚。你呢?工作忙嗎?”
“不忙,我才說過的。”
“……”
“至少也有時間去聖地亞哥看鯊魚。”
“……”
短暫的沉默後,彭其問:“他也在?”
黃青青回答:“是的。”
彭其輕笑:“那先不打擾你了。”
這一通電話充滿了謊言。一來,黃青青騙了彭其——沒有,徐恩沒有在這裏。二來,彭其也騙了黃青青——他隨後便來了聖地亞哥。
這就要說到幾天後了。
海洋世界的年卡把黃青青留在了聖地亞哥。
她每天去看動物,看小朋友,跟著他們沒心沒肺地笑。包括她在內的那一張六名遊客的合影被或大或小地張貼在了各種地方。黃青青驚覺:之前那個絡腮大胡子說她笑得最好,是指她笑得最毫無保留——牙花子都畢露無遺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