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呢?”重元問。
安平一言不發。
“別以為沒有金刀你就可以不嫁,金刀無所謂,人家要的是你!”重元把刀鞘扔在地上,怒衝衝走了。
宗真撿起刀鞘塞到安平手裏。
他們又陷入了一個漩渦。
氈帳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落落餘輝靜靜地躺在氈帳上,如同母親無聲的安慰。換作往常,安平一定嚷嗓著、歡笑著滑進最後一片殘雪,可現在,她躺在氈帳小小的一隅裏,流泛在她眼波裏的隻有對脆薄命運的憂慮。
安平身下躺槭木高榻,身上蓋連珠雲龍氈毯,單手托腮,另一手卷弄花蝶紅羅繡巾,持壺托盤的侍女立於左右。安平無心進食便命她們下去。宮女將飲食放在榻旁的胡桃根阿桌上。
析古朵已為命婦,有夫有子,不能再陪伴自己了,自她離開之後,這些服侍之人再沒一個貼心。是呀,女人都要嫁的,像母親,析古朵,姐姐們。
安平下榻來,光腳踩著毛毯走到座屏前。屏風邊框為木骨,下方二墩形承托,似兩個小臥虎,玳瑁水犀為押,又絡以珍珠瑟瑟,將安平畫像釘扣於屏心。畫上的安平頭戴火雲釵,身穿紅衫皮裙,衣帶飄飄,回眸一笑。據說這畫是位漢人畫師所作,此人看人一眼立即成畫,神態躍然,栩栩如生。安平懷疑畫師是在捺缽中看到自己,因為那歡樂的神情在宮裏是沒有的。這是半年前父親送來的,當時給了安平一個不小的驚喜。可是三天前安平得知,這畫做了兩幅,另一幅已經掛在元昊的吊架上。重元將這東西帶到混同江來,就是為了讓安平接受命運。
安平一歪頭,座屏後麵的架案上擺放著母親的直項紫檀五弦琵琶。“真是用心良苦啊。”安平自語。她相信重元特地將這柄琵琶帶來是為嘲笑她,嘲笑她與母親命運的重疊。
安平昏昏睡去。朦朧中母親走來,撫著她的頭傷心地說:“咱娘倆一樣的宿命!”安平欲抓母親的手,卻被異響驚醒。
木碗落地的聲音,人倒下的聲音。
安平回頭張望,一個熟悉的身影轉過座屏——
“哥!”
宗真壓低聲音說:“別叫,快走。”
又進來一人,頭裹黑巾,耳懸圓環,窄袖短衣,束革帶,帶下墜一帶囊,蹬草鞋,是耶律察古,哥哥的心腹。察古本出身四帳皇族之季父房,為奚人女奴所生“庶孽”,當時有詔令,“諸帳院庶孽,並從其母論貴賤”,因此不得出頭,察古便逃往宗真所控頭下軍州,以武功嶄露頭角,陪從在側。
察古從帶囊中拿出一套衣褲遞給宗真。
“走?去哪兒?”安平疑惑不解。
宗真把衣裳遞給安平:“離開這裏,離開契丹。”
“離開?”
安平很順從地換上了衣服,但她仍不敢相信。
安平被宗真拉著出了寢帳,發現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幾個人。
“父王為你設旗鼓拽剌數人衛護,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宗真說。
“是衛護還是監視?”安平問。
“一會送水車經過,你鑽到水桶裏,察古送你出去。”
“我不走!”
“難道你真想嫁!”
“讓我往哪裏逃啊?”
“現在逃,以後還可能回來,嫁了,就永遠別想回來了!”
安平皺緊眉頭。哥哥出現之前,她已經打算接受命運,因為她不知如何反抗。這個選擇對於她的簡單頭腦來說太難了——為什麼嫁了就會永遠回不來?逃了會有什麼後果?
她想了想,問:“你去嗎?”
“不。”宗真撫摸著妹妹的臉,說:“你要學會自己生存。”
安平浸淚狠命地搖著頭。遠處傳來了“咕嚕嚕”“咕嚕嚕”的聲音。察古拿出一顆夜明珠扔在地上,運水的老漢看見寶珠忙上去揀,察古從背後將他擊昏,扒下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宗真讓安平鑽進一個空桶,將要蓋上桶蓋時,安平一把抓住哥哥的手。宗真拂去她臉上的淚說:“有封信,察古會給你。記住,什麼都可以放棄,一定要保住性命,等我找你回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