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聒碎鄉心(1 / 3)

地室昏暗。一個喑啞的聲音:“察古放你進來的?”沒有人答複。宗真又說:“你提意廢除‘從其母論貴賤’,是故意說給察古聽的吧。做不到的事,為什麼要承諾。”璿璣的聲音傳來:“你做不到的事,為什麼要向我承諾?”宗真說:“我承諾了什麼?”璿璣聲調升高,說道:“你承諾永遠對我好!”宗真問:“我對你不好嗎?”璿璣激動說道:“你根本不知道怎麼對別人好!怪不得你身邊的人都要離開你!”宗真說:“我身邊就剩下一個察古,你還要拉攏,你想幹什麼?”璿璣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能拉攏到察古?”宗真說:“因為他貪圖富貴。”璿璣說:“他追隨你多年,你不了解他嗎?”宗真憤然說道:“我為什麼要了解他!這個叛徒!”璿璣說:“他不為了自己,這輩子他認命了,可他希望孩子能擺脫‘庶孽’的命運。”宗真問:“他有孩子了?”璿璣說:“你隻關心你自己,其他任何人都入不了你的眼,得不到你任何關注——除了水晶棺裏的人!”

“夠了!”

璿璣繼續說:“說到你痛處了嗎?今晚是月圓之夜,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宗真說:“她已經死了,你和她爭什麼?”璿璣淒然說道:“爭什麼?夫妻之間失去了親密,還算什麼夫妻!”宗真無奈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璿璣反問:“咱們整天客客氣氣,一副舉案齊眉的樣子,你覺得好嗎?”宗真反問:“為什麼不好?有什麼不好?”璿璣說:“咱們之間,隻有禮,沒有情。你非要逼得我學沒藏鬱金嗎!”宗真怒道:“想學就學吧!”璿璣說道:“可我學不來!我舍不下!”宗真痛憤問道:“你想讓我怎麼樣?”璿璣說:“我的母族被我親哥哥連根鏟除,我痛不欲生,最想要的是你的安慰,哪怕隻抱抱我,哄哄我。你呢,就會隔老遠冷冰冰地說話,讓我不要插手黨項的事!你明明知道我哥是沒藏兄妹害死的,還和他們結盟,你想過我的感受嗎?我哥哥屍骨未寒,安平、沒移,還有那個沒藏,都有了新歡,誰想過我哥!還有你,賞我這送我那,說到底,都是些你不在乎的東西。就像那件珍珠衫,你聽說它引出了許多是非,所以沒留給安平,給了我。還有火雲釵……”宗真煩躁說道:“又提火雲釵!有完沒完!”璿璣說道:“你要送給妹妹我不怪你,可你為什麼要騙我!你認定了我會糾纏不放嗎?”宗真煩躁說道:“你現在不是糾纏不放是什麼?”璿璣說道:“對,我糾纏不放!我糾纏的是什麼?是你!”一片寂靜中,傳來璿璣沉沉的歎息聲:“當初你去會見我父王,一麵我就認定你。我對你全心全意,為你勸說父王放棄安平,為你生下孩子,為你和親人決裂,為你鏟除異己,為你掃清威脅,為你保護安平,到頭來,我還是不如一個死人!”宗真一哆嗦,冷冷地說:“你滾!”

“我滾?我滾開了,你想見誰?安平嗎?”

安平一手拿刀,一手撫心口,強壓著感情聽璿璣傾訴:“她真的好幸福,一個一心一意的丈夫,一個疼她寵她的哥哥。我呢,我有什麼!”她突然轉成惡狠的語調說:“我要告訴她,是你殺了她娘!”

“你敢!”

璿璣發出一聲沉悶的呼叫,她的聲音明顯被外力勒壓住了。安平探身一看,璿璣的喉嚨被宗真死死扼住!

“放開她!”

安平乍現,宗真大驚失色。他眉棱骨驟然突起,扼喉的那隻手立即收了回去。璿璣坐到地上呼哧呼哧喘息。

“你怎麼在這兒?什麼時候來的?”

安平將注視的焦距向前推——就在宗真的身後,一尊發散著熒熒寒光的水晶棺擺在那裏。宗真有意遮擋,但安平還是能一眼認出——那畢竟是生養自己的母親啊!佩刀掉落地麵,安平推開擋在麵前的宗真,輕輕從璿璣身旁走過。這是母親嗎,為何這樣陌生?她謹慎地趴在棺頂上,隔著水晶目不轉睛地看。因為太冷,水晶上生了一層水霧。安平用袖子抹了一把,母親蒼白的臉再次出現眼前。隨著記憶慢慢剝落,她的情感漸漸脫韁,體內的氣息被痙攣的氣管壓迫出來,發出近似嘔吐又像打嗝的難聽聲音,隨後,她的瞳孔遽然放大,終於爆出了一聲大叫,聲嘶力竭。她兩個攥緊的拳頭,好似一對鐵錘,用力捶打水晶棺。宗真小聲呼喚著妹妹的名字,握住她的手腕,被她用力推開,兩人拉扯了一會兒,安平突然憤怒地吼道:“滾開!”宗真反複說著:“不是那樣!”安平抽泣不已,哭著說:“你不是說……要給我一個說法——你說啊!”宗真結結巴巴,手足無措。安平用嘶啞的哭腔斷斷續續擠出一句:“這麼多年……你一直在騙我!”宗真流淚不語,癱坐在水晶棺下。

璿璣坐在地上冷冷地說:“這就是他的心魔啊,心心念念的女人,活著不是他的,隻有死了才能擁有!”宗真被觸碰了逆鱗,站起身咆哮如雷喊道:“胡說!你瘋了!瘋子!”璿璣慘然一笑:“嗬,原來是我瘋了。”安平瞪大雙眼望著宗真,眼神陌生,仿佛不曾相識。宗真驚慌說道:“不要聽她胡說,不是那樣……”惡狠狠逼問璿璣:“為什麼這麼做!你有什麼陰謀!”璿璣反問:“陰謀?你說我有陰謀?”宗真說:“你想學沒藏鬱金,殺了我做太後,權傾朝野,風流快活!”璿璣苦笑一聲,失落說道:“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

安平立直身體,把意識從回憶裏拉出來,看看攤在地上的璿璣,說:“女之耽兮不可說。她隻是想要一個一心一意、愛她護她的丈夫,不想過同床異夢的日子。”璿璣擺出偃蹇之態,說道:“你不要在這裝好人!”安平說:“我不是裝,我就是好人,是我娘教我做好人!”說完,又趴到冰冷的水晶棺上。母親的麵容栩栩如生。安平說:“把這東西打開,我要帶我娘走……”

“不許走!”宗真暴戾說道。

“想留我一輩子了?”安平戟指怒目吼道:“你也把我殺了封在這裏頭!”

宗真雙眼通紅,痛苦說道:“見你一麵多難,你卻和我說這些!”他突然想到什麼,情緒決堤,凜凜說道:“你們太自私了,太可惡了!他們傷我,你們也傷我!”安平叫道:“我傷過你什麼!我娘傷過你什麼!”宗真吼道:“她逼我娶那個女人,為了那個外人,要和我斷絕母子關係!你,更可惡,為了那個男人要離開我!我才是你的親人,我才能陪你一輩子!”安平說道:“我不要你!”宗真焦灼說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安平自顧自地重複著“我不要你”,宗真終於失去控製,吼著“閉嘴”,撲上去掐住安平咽喉。

璿璣爬起來撲到宗真身上拍打,喊道:“她是你妹妹,快放手!你已經錯過一次不要再錯了!”宗真恍然驚醒,撒開手,回頭一看,趙箏趙清平安然躺在水晶棺材裏,再回頭,安平坐在地上捯氣。他癱倒在地,氣餒說道:“殺了我,報仇吧!”笑了,說:“也幫我解脫。”又對璿璣說:“兒子比我強,你把他扶上位吧,有你在,我放心。”璿璣氣道:“胡說什麼!你不能死!”宗真露出沉淪自廢之態,頹然說:“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覺。”

安平真的向佩刀走去。璿璣一把抓住她說道:“你不能殺他,現在多災,時局不穩啊。”宗真對安平說:“下手吧,反正你走了我也沒有希望了。”璿璣對宗真懇求道:“讓安平走吧,你還有我,還有兒子!”宗真無助地看著璿璣。安平拾起佩刀。宗真挪了挪位置,背靠在水晶棺上,仰著頭閉著眼,安詳得就像睡著了。安平拔刀出鞘,緩緩舉起,忽然,腦後遭一記重擊,暈倒在地……

雲靉靆,日曈曚。

展昭苦熬一宿,緊張等待安平蘇醒。公孫先生收拾好醫箱,背在身上,安慰道:“不必擔心,會醒的。”展昭忐忑問道:“她的身體,能承受妊娠之苦嗎?”公孫先生說道:“並無大礙。”帳外有人傳稟,皇後召見駙馬。公孫先生向侍女交代清楚,便和展昭一同出去,走到皇後帳前,分道揚鑣。

展昭走進,帳中隻有璿璣一人。她神態疲憊,見展昭問道:“安平醒了嗎?”展昭搖搖頭,問道:“何時能見皇帝?”璿璣說:“皇帝不想見你。”展昭道:“那就隻能請教皇後娘娘了——是誰把安平打暈?”璿璣力不從心地歎氣,說:“是我。我勸你不要管了。這是我們的家事。我會安排人送你去國信所,他們就要返程了,你走吧。”展昭說:“要走,也是我們。”璿璣說道:“安平走不了,你一個人走。”展昭堅決說道:“豈有此理!我絕不讓安平再過顛沛日子!”璿璣笑道:“那你恐怕要永遠留在契丹了。”帳外兵戈之聲振動。璿璣說道:“給你一天一夜的時間考慮,明天這個時候給我答複。”說完往外走。

展昭問道:“你是在傳誰的話?”璿璣站住,轉回身問:“什麼?”展昭說:“你隻給了我兩個選擇,一定還有第三個選擇。”璿璣問:“什麼選擇?”展昭說:“你不需要安平,我需要。”璿璣麵色冷峻,轉頭就走。展昭說:“你需要的是宗真!”璿璣再次停住腳步,靜立許久,說道:“他的心結,誰也解不開。”展昭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我去勸他。”璿璣低下頭,問:“為什麼?”展昭說:“這個時候了還在問為什麼?想想你到底要什麼!”璿璣說:“讓我想想,明天告訴你!”展昭說:“明早我再來找你。”璿璣說:“不行,沒有皇帝的令,誰也不敢放了你。”展昭說:“我想走,外麵那些,攔不住我。”璿璣說:“別忘了,包拯還沒走,安平還沒走。老老實實留在這,明天我會來找你。”說完走出大帳,抬起頭看了看天,自語道:“要下雨了。”

展昭被禁足於帳中一天一夜。第二日,天還未亮,展昭正在帳中閉目養神,有人急匆匆來報——安平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