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倥傯異事(1 / 3)

侍衛侍女遠遠站著,看見主母前來就要通傳,璿璣皇後手一擺,命令他們止語,悄悄走近安平帳幕,就聽裏麵傳來展昭嗔怪之語:“……我要是大醋壇子早就酸死了,馬漢的醋、皇上的醋、魏宏的醋,還有……除了這個蕭良古,還有誰,一起說了吧!”隻聽安平問:“他說了什麼,惹你這麼大火氣?”展昭略微緩和,說道:“也沒說什麼,我就是看不慣他左一個青梅竹馬,右一個兩小無猜,好像有多少舊情難忘似的。還要來看你,你可要提防著他。”隻聽安平鶯聲說道:“那怎麼辦呢,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你又不肯留下陪我。”展昭語氣柔和,問道:“如果你不和親西夏,是不是會嫁給他?”安平說:“這我怎麼知道,嗯,可能會吧。”展昭說:“怪不得!”安平道:“那怪我嘍。”展昭說:“不怪你,怪我。”安平問:“怎麼怪你?”展昭說:“我有自知之明,誰讓我掐了他們最嬌嫩的一等好芽尖兒。”帳內一對笑作一團。展昭又說:“咱們說話他們聽得見嗎?你讓他們站遠些。”安平說:“他們都是我璿璣嫂嫂的人,隻聽她的,不聽我的。”展昭說:“那我帶你去市集逛吧。”安平繪聲繪色模仿丈夫的語氣說:“這樣大手大腳,怎麼得了。”展昭笑說:“就讓你瘋一瘋。逛夠了咱們出城去。”安平笑道:“我不和你瘋去。”展昭說:“這麼熱,整天悶在帳裏,能不生病嗎?”安平說:“剛才還對我發脾氣呢,你先哄哄我,把我哄高興了再說。”展昭說:“這還用哄嗎?契丹人傑地靈,才有了你這麼好的女子。”安平笑說:“誠意不夠,再誇細致些。”展昭思想了半天,說道:“人傑不必說了,有你擺著呢,這地靈嘛……”安平搶先說道:“我們契丹的山水好吧。”展昭說:“那是自然,不過不稀奇,中原也有山水。”安平問:“那你覺得什麼最好?”展昭故作穩重地說:“最喜歡你們廣袤的草原,又軟又滑又香……”安平又笑起來。這一次聲調癡纏,愛悅醇美,一會兒又細細幽幽,影影綽綽。

璿璣故意撩動衣衫做出響動,帳內立時沒了聲音。璿璣示意侍衛通稟。進帳時兩人正轉過座屏迎出來,璿璣先問道:“身子爽利些了嗎?”安平連連點頭。璿璣對展昭笑說:“我說什麼來著,誰來都抵不上你來。”二人相互瞄瞅一眼。展昭麵不改色,一如往常。安平頭發鬆鬆紮著,不著粉黛,穿銀白小羅衫、大紅紗褲,光著腳站在竹簟上,臉頰紅撲撲的,像熟透的櫻桃,就隻笑,更顯得玲瓏剔透,朱唇皓齒。璿璣笑著說:“還好你哥哥沒來,就算天熱也不能穿得這樣輕軟,小心著涼了。”安平嚅嚅說道:“天太悶了嘛。”璿璣說:“我聽說你這兩天胃口不好,來問問你想吃什麼?”安平說:“也沒什麼想吃的,要不再給我送個西瓜吧。”璿璣說:“這個好說,正好也給國使送去幾個,解解暑。”展昭便告辭要回國信所,璿璣笑道:“我這一來是不是攪了你們,怎麼駙馬就要走?”安平忙說:“正好讓他去吧,我還有話要對皇後嫂嫂說。”又對展昭說:“就要走了,你回去準備準備,我沒事,不用陪著我。”展昭說道:“那我明天進來看你,早點睡,別貪涼。”安平輕輕點頭。展昭告辭去了。

璿璣問道:“九公主有什麼事要吩咐啊?”安平讓璿璣於書案前坐好,捧出一個盒子放在她麵前,說:“打開看看。”璿璣說道:“又是什麼好東西?你給我的香脂還沒用完呢。”安平將盒蓋打開,璿璣一看,光燦耀目,正是火雲釵。璿璣顯露驚詫表情,但很快平靜下來,問道:“這東西不是當做國禮送給南國皇帝了嗎?”安平說道:“他還給我了。”璿璣說道:“它和你還真是有緣啊。”安平笑著說:“是呀,不過,現在它是你的了。”璿璣說道:“跟了你這麼多年,你好好留著吧。”安平說:“我可不是白白送給你的,我還有事相求呢。”璿璣問道:“什麼事啊?”安平說:“請嫂嫂幫我在哥哥麵前說話,我們畢竟頂著‘三節從人’的身份,是一定要回去的,不能久留契丹。”璿璣問:“駙馬不肯是嗎?”安平說:“嗯,也不隻因為這個。我沒有嫂嫂這樣的魄力和膽量,留在這裏也幫不上哥哥,隻能給你們惹事。”璿璣問:“如果沒有駙馬,你會留下嗎?”安平遲疑半晌,說:“那就隻有留下啊。”璿璣道:“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有了更好的歸宿。”安平忸怩說道:“哪啊,主要是怕給你們找麻煩。”璿璣含笑說道:“好,明白了,我可以想辦法讓他放手。不過……”璿璣站起身來,向懸掛琵琶的帳壁踱了幾步,說道:“他的脾氣你知道,倔得很,怕是得用重藥。”安平緊張問道:“不會影響你們的感情吧?”璿璣回身看看安平說:“我們的感情你影響不了。”安平輕鬆地笑了。璿璣說:“幫你也是幫他,幫他也是幫你,都是一家人,不用給我送什麼禮,好像我是個外人似的。”安平說道:“也不是送禮,我把它背回來就是要還給你。不管到了什麼時候,你都是他的正妻,契丹的皇後,我唯一的嫂嫂,這火雲釵應該是你的,隻有你配得上。”璿璣仔細欣賞火雲釵,說道:“好,那我就收下。”安平正美滋滋地幫璿璣封扣錦盒,璿璣說道:“這個耳墜是你的不是?”邊說邊從袖中拿出,安平一看,臉蛋紅熱,點點頭接過來。璿璣笑說:“你們可是夠膩的。”安平羞噠噠一笑,小聲問璿璣:“當初你和我哥是不是也這樣?”璿璣臉色明顯黯淡下來,用一種輕淡語氣問道:“當初你和我哥是不是這樣啊?”安平心中一哆嗦,盒蓋脫手掉在地上,溫熱的活氣蕩然無存。璿璣瞬即眉開眼笑說是講笑話,不要往心裏去,可安平還是一股邪氣逆阻,壓製不住,嘔吐不止,頭目撞痛,臉色蒼白。璿璣見她這狀況,趕緊賠不是,又說道:“還是讓禦醫來摸摸脈,興許有好事呢。”安平呆了半天,低緩而固執地說道:“我的身體我知道,天兒太悶了,躺會兒就好。”璿璣不再逗留,姑嫂兩個辭別。

璿璣回到帳中,將侍衛侍女全部遣出,大帳頓時寂靜下來。璿璣癡癡傻傻呆坐了好久,目光一直浮蕩在火雲釵上。她捧起火雲釵,迎著刺目的陽光仔細端詳,光線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眨眨眼,笑著留下兩行淚,將火雲釵高高舉起,把全身力氣灌注在雙臂上,狠狠把火雲釵砸向冰冷的地麵。珊瑚、珍珠、赤金就像曇花一樣綻放成一團,一刹那,消失了,砂礫般滾落滿地,一動不動。

三天後行瑟瑟儀祈雨,皇帝奠先帝禦容,乃射柳,後再射。親王、宰執以位次排先後各一射,不勝者進飲於勝者。翼日,皇帝、皇後祭東方畢,子弟射柳。第三天,雨不至,潑灑掌禮官,祈禱上蒼。至此瑟瑟儀乃畢。蕭良古因射柳不勝,受重元嘲笑,正負氣伺機扳回麵子。這天皇帝召善擊鞠者數十人於大內,令其與近臣角勝,以供賞樂。蕭良古主動請纓,拉重元入場。正好展昭陪伴安平出來走動,遠遠地說話兒看熱鬧。蕭良古欲立威於展昭安平,出場來找二人,先請安平下場,安平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蕭良古便力邀展昭,說道:“我可聽說,安平在南國的時候帶著一群漢人給南國皇帝擊鞠,駙馬也參與其中。今天趕上了,何不來上一場?”展昭說:“今天筋骨不舒展,觀摩觀摩即可,還是兩下自便著吧。”蕭良古揮了揮月杖,說道:“跑上兩圈不就舒展了。小九妹身子不好,沒法陪妹夫外頭跑馬散心,我們兄弟陪妹夫玩玩,舒展舒展,就不要推辭了吧。”安平才要說話,展昭徑自接了月杖就要上場。安平急忙拉住。蕭良古笑道:“你這是怎麼啦,你丈夫又不是泥塑的,不就打個馬毬,咱們契丹的女子都能,何況他一個男人。”安平無奈,隻好命人將不逝牽來交給展昭。重元便驚歎道:“安平的這匹火麒麟隻有她騎得,駙馬居然能駕馭,厲害厲害!正好我射柳不慎傷了膀子,既然人手夠了,我就下場了,你們玩吧。”隨即離場,一旁看戲。

一時場上錦袍窄袖,金鞍寶勒,縱馬舞杖,揮汗淋漓。蕭良古原本以為展昭一個漢人,馬下功夫再強,上了馬也難壓他,誰知他仰手接飛猱,俯身撒馬蹄,縱橫馳騁,鞠不離杖,先於他得進一毬,引來無數喝彩。一局結束,展昭便要下場,蕭良古拉住不放。場邊突然騷動。原來安平數日飲食不佳,身體孱弱,放心不下丈夫,看台裏坐不住,場邊站著。大日頭下曬久了,一會兒擔心他受傷,一會兒焦慮他出格,一會兒想起汴京舊事,心火上擾,頭暈起來。展昭扔了月杖躍到安平身邊,一把將她抱起,誰也不理,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