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女望著自己的腹部,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麼,她緩緩收起了哭聲,然後默默地跟著王爍上了警車。
“我叫白海棠。”在車上,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和住址。她家就離事發地點不到兩個街區。
王爍並沒有立刻帶她去做筆錄,而是和警員們把白海棠送回了家,直到傍晚才離開,離開時,她對白海棠說道:“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到肇事者的。”
王爍駕著警車回到了事發地點,他把車停在對麵的路邊,這時車廂裏的警員卻疑惑道:“王隊,事主已經安頓好了,咱們還回這裏來幹嘛?”
他點起一支煙,說道:“在這休息一會兒。”然後望著窗外荀一凡倒下的地方,那是在一顆梧桐樹腳下。樹的周圍圍了一圈青色的圍欄,他心底唏噓,這個圍欄在26年以後,早已不再是青色,而是泛著鏽跡的暗紅色;樹也會變得更加粗壯魁梧,還會結下一串串梧桐子。他無法在自己過去的時之塵埃裏更改什麼,隻能靜靜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望著那棵梧桐樹,他似乎一下子發現了什麼,他立刻回到了時間之匣,順著塵埃回到了現實。
王爍從警局裏醒來,立刻衝進停車後院,駕著警車奔上了馬路,當他趕到那條熟悉的街道時,翻新工人們已經將不少的圍欄裝進了卡車的車鬥裏。他顧不得太多,急忙衝上前去,指著那一棵熟悉的梧桐樹問道:“這棵樹邊的圍欄呢?”
“你是幹什麼的?不要妨礙我們施工,快站遠點。”一個年輕的個人嫌棄道。即便王爍身上穿著一身警服,但對方卻絲毫不把他的職業身份放在眼裏,在這個年輕工人看來,不論對方是什麼身份,什麼職位,都和自己沒什麼區別,都是平等的。
王爍知道對方並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於是急忙說道:“我在查案,能不能告訴我這棵樹原來的那副圍欄在哪裏?”
誰知即便王爍這樣說了,對方卻仍是提高了警惕,他皺著眉頭冷聲問道:“你在查案?搜查令有嗎?拿出來我看看。”年輕工人這樣一問,卻頓時難倒了王爍,他壓根拿不出什麼所謂的搜查令來,望了望對麵,幾個工人又都是十分警惕的冷眼望著自己。正當他要強行翻上卡車車鬥時,一旁的停車帶裏卻不知何時停下一輛高檔轎車,從車上走下一個年輕男子。那名男子急忙叫住王爍:“大叔,您別著急。”
他走到路邊,向幾名工人說道:“警察同誌正在辦案,你們就不能通融一下?”
“不行!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警察。”年輕工人說道:“就算他是真的警察,也沒有權利隨意調查我們,要走法律程序,不然就算他是警長,也沒有權利調查我們。”
“我不是要調查你們,我隻是想看看這個舊的金屬圍欄而已。”王爍解釋道。
“那也不行!”
“你們要走法律程序是嗎?”一旁的年輕男子突然冷聲問道。
“是的,不能隨隨便便就調查我們。”
“如果按照法律程序的話,按照民事法約定,在警察辦案期間,如果有人妨礙調查,導致案情近一步惡化的話,那麼警方是有權利向妨礙人員提出訴訟的。也就是說,一旦你們妨礙了人家的工作導致了不好的結果的話,就不光是罰款那麼簡單了,可能會吃官司的哦。”年輕男子打著一副官腔說道。
幾名工人這樣一聽,剛才的威風立刻就沒了大半,幾個人麵麵相覷,卻不知道如何是好。王爍見狀,立刻補充道:“他說的沒錯,而且我可以保證,我要調查的案子和你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隻是一個小小的肇事案而已。”
幾個人這才互相望望,然後一個像是工長的中年男人指著堆放在路邊的一副舊圍欄說道:“就是那一副了,我們剛卸下來的,可什麼都沒犯。”
王爍立刻跑上前去,用力扳動著圍欄,最後還是在年輕男子的幫助下,才把沉重的圍欄翻了過來。王爍檢查著那上麵的每一個接口和孔洞,然後突然望著一個鋼管的孔洞說道:“我看到了些東西。”年輕男子立刻衝裏麵望去,似乎是有一些異物阻塞在裏麵。他立刻回身跑到一名工人身旁說道:“這個借我用用。”說著就拿走了他手中的液壓鉗。
當兩個人合力把鋼管剪斷時,阻塞在管芯裏的異物終於暴露了出來,那是一個卷曲著的,厚厚的信封,曾經被水打濕過的信封上麵,潦草的寫著三個大字,兩個人卻輕易的就辨認了出來:‘對不起’
王爍打開信封,發現裏麵的東西被一張白紙裹著,在他取出來的一瞬間,裹在紙裏的東西散落了一地,是一張張百元的鈔票。這一幕頓時引來了周圍人們的圍觀,幾個人幫忙把鈔票撿了起來,清點之後發現是3000元整,而且每一張都是90年代的舊版錢幣。這使得大家議論紛紛。
王爍的心底也變得更加激動,他正準備將鈔票包回到白色紙裏,卻意的外發現這張白紙是一張醫院的檢查報告。他展開之後,發現這並不是一般的檢查報告,而是一張非常詳盡的血檢報告,在診斷結果裏麵,大夫的字跡清晰可見:‘急性白血病。陽性。’在報告單的最下麵,患者的簽字也同樣是清晰可辨,但這個名字卻讓王爍刹時間摒住了呼吸。
‘雅梧桐’
也許在場的其他人不知道這個名字,但是這個名字他卻無比的熟悉,這是雅馨的親生父親的名字。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報告單裏的日期,是1989年9月,而車禍那天,是1990年的3月中旬。他甚至已經可以想象,得了癌症的雅梧桐在發生車禍之後,把身上僅有的3000元錢和自己的血檢報告一同藏在了路邊的圍欄裏,不論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至少他在信封上麵寫下了一句:‘對不起’
“青年巷肇事案…終於能結案了……”王爍低聲自語道。
“警官,您說什麼?”有人問道。
“他說青年巷肇事案終於結案了!”其中一個圍觀的人突然大聲重複著。
“青年巷?”有人笑著對王爍說道:“老同誌,現在已經不叫青年巷啦,叫幸福巷咯!”
“沒錯,改叫幸福巷了。”王爍小心翼翼地收起信封,然後大笑著拍了拍身旁那個年輕男子的肩膀,然後他又低聲問道:“民事法?”
“嘿嘿,”年輕男子咧嘴一笑,說道:“我瞎編的。”
這時,王爍的手機突然響了,他走出人群,接通電話,對麵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喂,老王。”
“哦,是海棠啊,家裏收拾的怎麼樣了?”
“挺好的,不算太忙,小遠讓我替他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快了,就這兩天吧。這次我保證一定按時趕回來。”
“好吧,那你在外麵照顧好自己。”
“沒問題,那我就先掛了,這邊的案子有進展了。”說完,王爍就掛斷了電話。
後來,順著這個名字,王爍來到了鄉間的一片墳地,在一塊墓碑前,他終於見到了雅馨的親生父親。他站在那裏點起了一支香煙,沉默了很久,卻一口都沒有吸,最後他把燃盡了的煙頭丟到地上一腳踩滅。然後取出了錢包,在最顯眼的那層透明夾層裏,夾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對幸福的新人,一個是雅馨,另一個是荀遠。他把照片取了出來,放在了墓碑旁邊,然後隨手從一旁撿起一塊石子,壓在上麵。然後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王隊,這就要走?”侯在車旁的一名年輕警員詫異的問道。
“不然還想怎樣?肇事者都死了26年了,你還想刨墳不成?”王爍沒好氣的說道:“還有,以後不要王隊王隊的叫我,這個月過完我就退休了,以後你就是小隊隊長了,別整天還像現在這樣沒頭沒腦的,多跟隊裏的老大哥們學著點。”他一邊說著一邊自顧自的坐進了副駕駛的位置。年輕警員詫異道:“怎麼坐那邊去了?”
“老了,開不動了,也該換你載一載我了。”
在檔案室裏,王爍把信封裏的那些證據一一進行了拍照,並且錄進了檔案裏,然後把檔案狀態修改為了‘結案’狀態。他望著屏幕沉默了幾秒,隨後立刻拿起了那張血檢報告走進了對麵的辦公室。他啟動了門口的一台碎紙機,值班的中年警官見狀,急忙驚訝道:“哎!老王,你怎麼舍得呀?你不是說要給兒子一個驚喜嗎。這20多年的案子現在好不容易被你給破了,你就忍心?”
“沒必要了。”王爍說著,就把報告單放進了碎紙機裏,看著那張報告單被切割成一片片淩亂的碎屑,王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