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黎黎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過“我”，這個本體。小學二三年級時她和朋友做完操上樓梯，走上三樓時看到走廊盡頭有幾個高年級的女生站成一排，角落上蜷縮著一個低年級的小女孩兒。早晨的陽光清澈、透明，輕輕灑在小女孩兒低著頭的側臉上，她那麼膽小和無助，哆哆嗦嗦抖落一身的陽光。
宋黎黎呆呆地望著她們，停住了上樓的腳步。
身旁的小夥伴拉她，“喂，別管閑事。快走啦。”
宋黎黎轉過身，邁開上樓的步伐。
她在心裏默默歎口氣，其實她壓根兒沒想替那個女生出頭，小夥伴未免把她想得太勇敢。
回到教室還沒上課，調皮搗蛋的同學還在班裏橫衝直撞，排得四四方方的桌子被他們撞得東倒西歪，宋黎黎嘟著嘴一邊小聲咒罵一邊把桌子扶回原位。不知怎麼了，那個女孩子低著頭啜泣的樣子一直在她腦海浮現。
盯著座位上自己彩色皮套的文具盒和臨走前媽媽硬讓她帶的用食品袋裝著的饅頭蘸蜂蜜，宋黎黎發著呆。
那個被欺負的女孩子與她差不多大，她會不會也有這樣一個彩色皮套的文具盒呢？
而後宋黎黎的思維忽然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湧而出。
不知道那個女孩子，會不會也有一個愛她又嘮嘮叨叨的媽媽呢？她的媽媽是不是也常睡過頭來不及給她做早飯所以拿起個饅頭蘸點蜂蜜就讓她帶在身上吃呢？
不知為什麼，她忽然與那個女孩產生了強烈的代入感。清澈透明的陽光灑下，宋黎黎好像也縮在牆角，抬起眼就能在光暈裏看見那幾個凶神惡煞的高年級女生。
想起那女孩無助的眼神，宋黎黎忽然覺得有點害怕和愧疚。
她和那個女孩有什麼區別呢？她的靈魂似乎能對這樣一個女孩感同身受，她的身體又還是宋黎黎的嗎？那個女孩子看見自己後，也能代入宋黎黎的角色嗎？
“誒？為什麼‘我’是‘我’呢？”
宋黎黎此刻隻能半張著嘴對著課桌發呆，像缺少了某條染色體亟需關愛的兒童，誰也不知道她頭腦劈裏啪啦地在思考這些困擾人類的終極哲學問題。
2
宋黎黎已經忘記了第一次看見何亦翎是什麼感覺。但這麼說吧，每次別人提起他們那個班，第一反應都是何亦翎。
現在回憶起來，他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在每個人都懵懂稚氣的小學時代，在那些小男孩還個矮圓潤整天跟女生爭論誰超過三八線的時候，何亦翎似乎就已具備了一個體麵男孩該有的樣子。
小學的他留著簡單幹淨的板寸，杏眼形狀的眼睛，雙眼皮微深，眯起來竟已經有了神秘莫測的韻味，鼻梁是溫柔的弧度，鼻頭有些肉肉的。每次宋黎黎裝作不在意地用餘光輕輕掃過他，心裏都忍不住感歎：真好看啊。
那時大家幾乎都是肉肉的掛著嬰兒肥的臉，何亦翎也不例外。但何亦翎的臉圓得跟純圓的他們都不一樣。他的臉圓中有小小的棱角，隱隱有屬於男生的輪廓。至少，宋黎黎這麼想。
那時大家都還在穿花裏胡哨亂搭配的童裝。比如宋黎黎是早上打開被塞得滿滿的亂衣櫃，哪件衣服掉出來了就穿哪件。
而宋黎黎的記憶裏，小學的何亦翎就已經愛穿幹淨熨貼的襯衫和條紋或純色T恤衫，黑色和淺藍色的牛仔褲配各式各樣的耐克運動鞋。他有兩個書包，一個是簡單地鑲著幾顆鉚釘的黑色書包，一個是白色有些髒的阿迪達斯布包。
不過宋黎黎記憶最深的，還是他的眉毛。他的眉毛完全不像男孩子那麼雜亂粗獷。一對不濃不淡的眉像被梳理過，整齊地掛在眉骨，又在眉峰處似有似無地輕輕垂下。
當他低下頭做作業時候，坐在他左前方的宋黎黎輕輕拱背，頭稍稍向下右側，隻看得見他的眉毛。
而隻有當他做作業的時候，宋黎黎才敢細細看他。
3
何亦翎很聰明，成績一直很好，但他又從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乖學生。
比如他常和學校裏幾個傳統意義上的壞學生打籃球、比如他放學後會去網吧玩遊戲、比如聽人說他會抽煙、比如有次運動會隔壁班一男生使詐，運動會完何亦翎找人把他打了一頓、又比如，他和小學時長得最好看的女孩子談了戀愛。
那時宋黎黎讀五年級吧。她正在和同桌商量著放學後去哪家麻辣燙偷偷吃點再回家吃飯，忽然聽見教室後門一陣起哄似的大呼小叫。
宋黎黎轉過頭，看見何亦翎牽著一個特別美的女孩子進了教室。那個女生隻比何亦翎矮一點，她穿著及小腿的白色連衣裙，裙子背後印著一朵蔓延裙身的荷花，正麵卻是純白的。長長的裙擺下，那個女孩的小腿修長白皙。
他們進來後，教室忽然就安靜了，幾乎在教室裏打鬧的小屁孩兒們都被這二人的一舉一動吸引，不知怎麼形容看著他們倆在一起的情景和感覺。大概就是像畫兒一樣好看。
宋黎黎猶記得那個女孩子走出去時輕輕擺起來的雙臂，每一步踩得穩穩的步子，晃動著拍打小腿的裙邊。
後麵口擠滿了外班的同學，見他們二人出來，又是一陣起哄。女孩子的耳朵越發紅了，何亦翎倒是滿不在乎落落大方的樣子，見他仰著頭，左手插褲袋，右手摟住那個女生的右肩，然後就消失在了宋黎黎的視線裏。
同桌冬冬晃了晃看呆了的宋黎黎：“誒，黎黎你見過那個女生嗎？長得真好看啊。”
“啊？沒，沒見過……” 宋黎黎一臉驚愕的樣子。
“她跟何亦翎真的好配啊。”同桌冬冬托著腮一臉花癡樣。
宋黎黎點點頭，“對，真好看。”
她的耳朵有些發熱，耳朵的那點紅，不知怎麼的，蔓延到臉上。自己其實對那個美得紮眼的女孩印象深刻。宋黎黎好幾次與她擦肩而過，甚至有次還忍不住轉過頭去看她挺直苗條的背影。隻是宋黎黎一直不覺得她會跟自己有什麼交集。
她確實也沒跟自己有什麼交集。隻是成為了自己喜歡的人的女朋友而已。宋黎黎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難過，不嫉妒，也不羨慕。
4
其實關於小學，宋黎黎真的記不起太多故事了。能想起的一二，好像都是跟何亦翎有關。
記得他玩世不恭的神色，也記得他認真聽課的表情。知道他課下和一些壞學生打籃球，但他又從不和他們稱兄道弟。聽說他放學愛打遊戲，又聽說是因為他不想回家。
關於他，宋黎黎用各種漫不經心出其不意的方式打聽過，知道了他零零碎碎的故事，於是宋黎黎用想象，拚湊出了他的大致輪廓。
宋黎黎小學的成績其實不算特別好。她也不是像其他學生那樣瘋狂貪玩，但就是有種少女拖延又散漫的脾性。不想做的事情，她從不會勉強自己去做。
六年級時宋黎黎幫著老師發一次考得特別難的數學試卷，據說年級均分不到80。她忽然看到了何亦翎的卷子，一驚，心裏“咯噔”一下，臉竟已經泛紅。卷子上赫然用紅墨水寫著97，那個數字7尾巴特別長特別誇張。她似乎看到數學老師閱卷時滿意又驕傲的神情：看到了吧，是我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