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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亦翎至今還記得初一剛到美國的那一天。九月份，天氣幹燥炎熱。坐了十幾個小時後，屁股發麻，雙腿走在地上有些不聽使喚地顫抖。
心情沮喪低落到了極點，一出機場便看到外麵明晃晃的太陽。
爸爸安排接他的司機遲到了近兩個小時。他還在氣頭上懶得聯係他爸，也不在機場老實坐著。
拿到托運的行李後他便推著幾個大箱子在機場門口賭氣似地等那司機。越等越晚，他還越來勁兒，等得唇幹口燥，他巴不得自己立馬倒地大病一場，立馬被“遣送回國”。
半年前，他跟爸爸大吵大鬧，不想來美國讀書。但爸爸說這邊什麼都安排好了，不可能因為他一時興起而改變。
他隻覺得好笑，什麼叫“一時興起”？
何亦翎越想越氣，忽然想起媽媽，眼淚一下要湧出雙眼。再定定神，周圍各膚色的人推著行李進進出出，神態各異，他忍住了，終究沒讓眼淚掉下來。
何爸安排的司機姍姍來遲，穿了件白色大汗衫，喘著粗氣，見到在門口傻等的何亦翎連忙賠罪道歉。何亦翎滿腔怒火，但見他汗流浹背，曬得通紅的臉，道歉時眼角有層層皺紋，卻始終發不起脾氣。
“我姓陳，你就叫我陳叔吧！”
何亦翎悶悶不樂，小聲開口叫了下，“陳叔。”
正準備幫何亦翎移行李時，陳叔拿起手機：“小朋友，你就在這兒站著。我幫你拍張照片。待會兒你發給你爸看看。”
何亦翎無可奈何，傻站著，太陽光有些強，他便眯著眼，耷拉著腦袋，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小朋友，笑一下啊。”
他勉強抬起眼，看著陳叔在前麵半蹲著找角度拍照，汗漬浸透了白汗衫，他勉強咧開嘴笑了一下，知道自己的表情實在傻透了。
2
何亦翎讀書的地方在洛杉磯的阿卡迪亞。他寄宿在一對有個七歲小女兒的美國夫婦家。
女主人叫Daisy,是個胖胖的家庭婦女，男主人叫Smith，在加州做房地產經理人，臉長長的，不愛笑，眼睛耷拉著，時常感覺他疲憊不堪。何亦翎第一次見他們時，Daisy熱情異常地給了何亦翎一個熊抱，她笑起來時臉頰上的肉把眼睛擠得細細長長，何亦翎覺得尷尬，勉強笑了一下。男主人公的神情卻始終是淡淡的。他們的女兒在門後麵躲著，悄悄看他。他自小敏感，去的第一天就感覺自己不太受歡迎。
然而習慣總是難改，何亦翎還保留著在國內家裏居住的任性做派。換下的鞋子和衣服便隨手扔下了；早晨不愛吃的早點，便剩著不吃；有時出門還會忘記帶鑰匙。
而Daisy總挑著何亦翎在的時候，一言不發地幫他收拾衣服鞋子，或是一臉冷漠地接過他吃剩的餐盤。有次給何亦翎送鑰匙，一再囑咐他，別再忘拿，言語間卻是極度的不耐煩。
瞥見女主人帶著責備與不滿的冷漠眼神，讓何亦翎格外受傷。偶然有次不小心撞見Daisy跟Smith小聲嘟嚷著什麼，看到何亦翎時，他們二人一驚，立馬不說話了，愣了愣，才向何亦翎擠出笑。
深夜在自己的小房間裏，他常覺得孤獨難耐又委屈萬分，這時候，就最想媽媽。
3
在學校的功課也不盡如意。雖說早在前幾年就開始準備出國留學的英語，在這邊上課，仍覺吃力。同學多是亞洲麵孔，有不少初中過來讀書的中國人，學校很多老師是華裔，有時還能用中文講解。
從幼兒園到高中，甚至還有個不太出名的大學，這個社區的教育鏈已經完整。華人超市、餐館、小吃店，也是步行範圍就能到。何亦翎每天早晨步行上課時，會有種與他十三歲年齡不符的滄桑感，他仿佛能看到三年後背著這個舊舊黑色書包上高中的自己。這也是種一眼望到頭的生活。
與小學時的同學聯係很少。那時大家多在用QQ空間發狀態，他把陳叔拍的照片傳了上去，算是向小學朋友們交待了自己的去處。
可他有時覺得，也並沒有人真正關心自己去到哪裏吧。
4
過了近兩個月爸爸總共給他打過三次電話，每次通話的時間都簡短。生活上的不習慣，學習上的困難，他習慣了不跟爸爸交談。這些東西，說出來反而羅嗦了。
每次看著Daisy穿顏色鮮亮的運動套衫緊緊地勒著身上贅肉時，何亦翎都不免皺眉。從小媽媽就教他要得體，她小學時就給何亦翎買各種各樣的襯衫。都不算名牌，但麵料舒適剪裁幹淨，媽媽總是給他熨得服服帖帖，疊得整整齊齊。
雖說家裏有幫傭，但每天早晨，媽媽都堅持早起幫他做早飯，她會做各式各樣的小點心，從西式甜品到中式早茶，都得心應手。何亦翎喜歡邊喝紅茶邊看她在廚房的背影，她把頭發隨意挽起，脖頸纖細，忙忙碌碌的，又有說不出的優雅。
何亦翎至今也不敢相信、亦是不願意相信，這個對他而言，像空氣、像水一樣的女人已經永遠離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