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亦翎停下來,看著宋黎黎攀爬的背影出了神。他心頭抽搐了一下,很多話堵在嘴邊,想了想,什麼都沒說,又繼續向上爬。
到山腰,深水埗的風景已經一覽無餘。
太陽快下山時,餘輝給舊建築鍍上一層暗黃,這景致充滿舊舊的曆史感,時光慢慢地流逝。
何亦翎忽然說自己其實很念舊,認準的東西,就會一直喜歡。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藍白色襯衫:“這件衣服是四年前買的。小學時媽媽給買了個黑色雙肩包,現在在美國還不時背一下。”
那一刻宋黎黎的記憶被拉往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又看到那個回家時偷偷看著何亦翎背包出神的自卑女孩。而後,她的眼睛忽然耷下來:“我其實更喜歡在外麵闖蕩,當然外麵很辛苦很無奈,但那些新鮮感和成就感,總能衝淡那些東西。”
“你總要回歸總要定下來吧?我在外麵這麼多年了,總覺得自己是漂泊著的。回來才覺得心安。”何亦翎雙眼直視地看著她,篤定地說。
“我不安分,大概還沒漂夠,沒吃夠苦頭吧。”說完宋黎黎躲閃著何亦翎的目光,自顧自地笑起來。
何亦翎轉頭看向深水埗,天已微微黑暗,市區的燈光耀眼的明亮。他皺著眉頭,歎口氣,“不怕你笑話。在外麵讀書的時候,我每天都在謀劃著回來。”
然後故作輕鬆地聳聳肩,笑了笑說,“你就像風一樣啊。”
9
期中後宋黎黎課程無比繁忙,課前要讀很多英文材料,課後也有很多小組作業和paper要寫。更不要說深入學習法語後要背的陰陽詞性和繁複語法。
一入二外深似海,從此睡眠是路人。用她發在ins上的狀態來說就是:看書看得腦子抽筋。
而她和何亦翎聯係漸漸淡了。或者說,是宋黎黎回香港、何亦翎回洛杉磯之後,兩人就有分寸地開始保持距離。
香港到洛杉磯的數千公裏固然很遠。
但心與心之間的距離是算不清的。
何亦翎有時覺得宋黎黎與自己像深入靈魂般親近,好像他們具有與生俱來的默契。但他時常看不懂她頷首低垂著眼眸的神情,在接觸中,他發現了她有一座心牆,但沒有自信去問,自己是在牆內還是牆外。
而宋黎黎至始至終都知道她與何亦翎遙遠的距離。她能與何亦翎談小時候自己古靈精怪的想法,中學時有些病態和自閉的刻苦努力,甚至她很欣慰他能懂自己與爸爸尷尬的關係……她可以與何亦翎談天說地,卻始終無法表達自己的感情。
她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向何亦翎展現最真實的自己,那部分的自己,卑微如塵埃,純粹如空氣,隻藏在宋黎黎心裏。誰也無法觸及。
10
“人生”這樣的字眼真的很討厭,一些話搬上來要麼就是一副說教麵孔要麼就是心靈毒湯。比如人生苦短,要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要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要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
宋黎黎後來常問自己,為什麼喜歡的是文學,卻學了金融?為什麼喜歡依山傍水,卻來了香港?為什麼似乎是和何亦翎互相喜歡,卻都不能邁出那一步?
一些電視劇的美好在於,這些無解的問題都能有答案。就算有再多集數,再多曲折坎坷,有時觀眾能感受到,這是個happy ending,有情人終能成眷屬,偶然又糾結的選擇被證明就是一個好選擇。
宋黎黎還是很喜歡放空發呆,就像小時候一樣。也常因為愛走神被小組成員罵,宋黎黎倒是很疑惑周圍的人都能像上了發條一樣學習工作不停歇。
想這些雜七雜八的問題時,腦子一團漿糊時,生活是一團亂麻時,宋黎黎常常習慣性地點開微博,然後切換到那個“留學代寫”的賬號。
雖然何亦翎的最新微博還停留在他前幾年分享的那首粵語歌。但再翻翻,她發現自己對他發過的每一條微博都不能再熟悉。他是什麼日子發的、有哪些評論、有多少點讚,她都了如指掌。
每次翻看時,她都驚詫於自己無聊的記憶力,甚至以前翻看他微博時的感覺都一模一樣,她總是在這個時候,深刻的代入小時候的自己。
手指滑動著,視線漸漸就被眼淚模糊了。
她有時特別想穿越到過去,然後緊緊抱住那個敏感又多慮,沒有安全感又有極度占有欲的小孩子,讓她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不用害怕,要聽從內心的聲音。
11
大學最後一年,似乎人人都“隻有眼前路,沒有身後身”。同學們大都有了固定的實習單位,彙豐中銀四大,都是聽上去光鮮的行業,準備出國讀研的,各取所需地刷雙G和雅思托福。
而宋黎黎在種種機緣巧合下,因為學法語被學長推薦給了一個導演,然後很不務正業地花了三個月的課餘時間拍了一個幾乎是零片酬的電影。
其實那部電影根本用不上法語,但導演偏偏要選一個懂得法語的女生。宋黎黎見到那個傳聞中自我又古怪的導演後,竟會倍感親切,兩人交談甚歡,她也因此順利拿到了那個角色。
有時生活真的是充滿了驚喜,當然也充滿了驚嚇。宋黎黎也越來越發覺,很多事兒邏輯和道理都講不通,但也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當自己打電話告訴爸爸自己準備下學期拍一部電影而不是去找銀行實習時,宋爸沒有支持也沒有反對,隻讓她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自己後來完全偏離了原本的生活軌道。小小的擔心和憂慮之餘,卻是一種放下重擔的快樂和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