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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見他是她的噩夢,可她舍不得這場噩夢

細雨,午後。

合上谘詢室的門,蘇情生坐到了來訪者對麵的沙發上。

沈慕言已經離開了兩天,在這兩天中,她安排了相關的轉診事宜,那位被顧北城選中的女病人今日終於坐到了谘詢室中。

這個女病人名叫裴雪晴,是一位英籍華人,人很瘦,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就那樣安靜地坐在寬大的沙發上,低著頭看著地麵,默然不語。

見到裴雪晴之前,蘇情生仔細地研究了一遍她的病例,說起來這個姑娘年紀輕輕卻也算是經曆了人世浮沉。

裴家是英國傳媒界有名的華人家族,裴雪晴是裴家這一代的獨女,從小萬千寵愛,二十四歲訂婚,對方是一位年紀輕輕的商界新貴,但這位新貴腿有殘疾,坐在輪椅上。

很多人並不看好這段姻緣,如他們所料,這段姻緣也的確沒有得到善終,但他們料到了結果卻沒有料到過程。不會有人想到,就在他們訂婚三個月後,裴家垮了,垮在了這位“輪椅新貴”的手上。

裴雪晴與這位新貴——鄭紹廷的婚約成了最諷刺的笑話,鄭紹廷的傳媒集團Solo在一夜間取締了裴氏傳媒Peis的地位,而裴雪晴的生活從雲端跌落至穀底,此後,鄭紹廷很快與她解除了婚約,這位曾經的裴家千金被這位“輪椅新貴”拋棄了!

經曆了這樣重大的打擊,裴雪晴患上了驚恐症,前一位治療師治療無果,驚恐症發作越來越頻繁,因而轉診到了這裏。

沙發裏,年輕的女子麵色蒼白,看得出狀態很差,但還是揚唇笑了笑,竭力做出友善的樣子:“你好。”

蘇情生點頭致意:“你好,我姓蘇,是一名心理治療師。在讓你見催眠師前,我會先了解你的情況。”

裴雪晴倒是配合,開門見山地問:“你想了解什麼?”

蘇情生想了想:“不如說一說你是怎麼遇到鄭紹廷的吧。”

蒼白的麵上悄悄爬上了一絲和暖笑意,裴雪晴陷入了回憶。

她與鄭紹廷的初見是在裴氏的一場晚宴上,她剛完成大學的學業,裴父想借這個機會讓她認識些圈中的人。

裴雪晴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在晚宴上端著酒杯走了一圈下來也認識了不少貴人,她摸了摸臉,大概是因為一直在笑,已經有點僵,因而想尋一個角落休息一下,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鄭紹廷。

這個男人身著藏藍色的襯衫,坐在輪椅上,燈光並不明亮的角落裏,他旁觀著會場中的熱絡,整個人有些陰冷的感覺。

連詢問都是多餘,那架輪椅就是他最好的名片,這就是傳媒新貴鄭紹廷。

裴雪晴聽說過這個男人,不止一次。

傳媒圈裏對這個男人的評價其實並不是很好,因為這個男人做事的手段讓人難以想象,那些自詡正人君子的看不起這樣的手段,而那些不擇手段的則是害怕鄭紹廷的手段。

裴雪晴看著鄭紹廷的時候對方剛好也抬起頭來看到了她,有片刻的遲疑,裴雪晴還是走了過去。

她說到這,蘇情生不由得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是他引誘你過去的?”

裴雪晴搖了搖頭:“我很希望是他引我過去的,這樣我就可以告訴自己所有的痛苦都不是我的錯,是他早就布好的局,可不是,是我自己向他走去的。”

是她自己走向了萬丈懸崖。

可說出這句話時,裴雪晴微揚起的唇中竟奇怪地帶著一份安寧。

蘇情生看在眼中,心中已然明了,鄭紹廷——裴雪晴的未婚夫,並非是她驚恐症的觸發點。

那又會是什麼呢?

蘇情生換了話題:“你現在的生活怎麼樣?”

富家千金一夜落魄,從雲端跌落粉身碎骨的痛感或許就是她驚恐的來源。

她試探著問,沒想到得到的卻是裴雪晴淡然的一笑:“不用再活在那麼多人的目光中,也算安然。”

對於家族落敗,裴雪晴看得很開,輕描淡寫的幾個詞帶過:“利益之爭,勝負難免,也怨不得誰。”

不對,這種感覺不對,驚恐症患者麵對壓力怎麼會這樣鎮定自若?

如果連被未婚夫害得家族落敗都能承受,那隻能說明她隱瞞了更關鍵的事實,在這一場豪門落敗的事件中,又有什麼是連消息靈敏的新聞界都沒能挖掘出來的?

蘇情生索性換一個方式詢問:“上一次驚恐症發作是什麼時候?”

“今天早上。”

“當時你在做什麼?”

先前一直淡然的裴雪晴此刻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她的眸光一凝,有片刻的停頓,她低了頭:“在吃飯吧……”

有大約半分鍾的靜默,裴雪晴似在回想著什麼,卻突然整個人身子一僵,她的雙手突然扶上自己的脖頸,猛地仰起頭大口地喘起了粗氣,她的雙眼瞪得大大的,空洞地看著前方,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驚恐症發作。

也顧不得那麼許多,蘇情生趕快放下手中的東西去拿藥喂給裴雪晴吃,靠近裴雪晴的時候,蘇情生沒防備,險些被她一手推翻在地上,很難想象這樣瘦弱的人會有這樣大的力量。

“走開!走開!”

“我求求你放開我……”

裴雪晴大聲驚叫,可從她的眼睛裏,蘇情生看得出她並非是在看自己,強行喂裴雪晴吃下了藥,過了一會兒,裴雪晴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

這麼長時間瀕死般的掙紮已經讓她筋疲力盡,她瑟縮在沙發上,雙手環抱著膝蓋,將頭埋了下去,整個人蜷在一起,若非肩頭的輕顫,幾乎要讓人以為她睡著了。

蘇情生沒有打擾,隻是安靜地等。

難怪前一位心理治療師那麼長時間沒有一點進展,驚恐症是一種逃避的心理防禦機製,裴雪晴的心理防禦著實很強,一旦稍一觸及敏感點,驚恐症就會發作,接下來的一切都無法再進行,這或許就是裴雪晴被轉診給催眠師的原因。

從剛剛裴雪晴的話中,蘇情生聽得出裴雪晴驚恐的觸發點是一個人。

求他放開,又求他留下……

這樣矛盾的心情,如果是對鄭紹廷,為什麼方才聊起他的時候裴雪晴能夠那麼平靜?

如果不是鄭紹廷,那又會是誰呢?

屋裏的安靜將時光拖得綿長。

不知過了多久,夕陽的餘暉從格子窗照了進來,蘇情生對麵沙發上的姑娘終於深吸了一口氣抬起了頭,抹了把臉,看向蘇情生時眼中滿是歉意:“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吧?”

蘇情生搖了搖頭,合上手中的資料夾,她站起身來:“回去好好休息下吧,下周二我們再談。”

目送著裴雪晴出了大門,蘇情生才轉身回了辦公室,前腳剛踏進門,就聽裏麵的電話響了起來,她快步走過去接起,電話那邊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覺得有些奇怪:“喂?”

“晚飯呢?”

男人的聲音富有磁性,低沉悅耳,此時卻帶著幾分不耐煩。

蘇情生遲了半拍,終於明白這是她樓上的Boss。

她看了一眼表,已經是下午五點半,超出顧北城定下的飯點整整三十分鍾。

催眠師大人生氣了!

街角,一輛黑色的捷豹已經在此等候多時。

剛從老樓中出來的裴雪晴一抬頭就看到這輛車,整個人一僵。

副駕駛位置上的車門在這個時候被打開了,從車上下來一名身穿管家服的中年男子,他走到裴雪晴的麵前,單手指著車的方向,躬身道:“小姐,先生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請吧。”

裴雪晴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唇上更是泛白。

她輕點了下頭,跟在鄭宅管家陳伯的身後走向了那輛車,陳伯為她拉開車右側的車門,她就看到鄭紹廷此刻半張臉隱在陰影裏,眸光冰冷地望向她。

裴雪晴刻意避開目光不去看他,人雖然坐到了車裏,身體卻是盡可能緊貼著車門,刻意和鄭紹廷保持著距離。

車開了。

車廂裏安靜到近乎詭異,在鄭紹廷的身邊總會讓人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壓力,裴雪晴從前並不覺得,而今卻懂了。

一路無話,車直接駛進了鄭家的院子,在別墅的大門前停了下來。

陳伯是第一個下車的,快步走到後麵,熟練地將鄭紹廷的輪椅推下了車。

裴雪晴緊跟著下了車,就算與鄭紹廷之間的關係再不和睦,她不會傻到去耍什麼脾氣,惹急了鄭紹廷,後果她承擔不起。

陳伯將鄭紹廷推進屋內,裴雪晴跟在他們後麵進去。偌大的宅子裏並沒有什麼人,冷清得很。

鄭紹廷示意讓陳伯停了下來,陳伯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淺鞠躬後轉身就離開了。

客廳裏隻剩下了裴雪晴和他兩個人,他不出聲,裴雪晴也不想與他耗下去,輕描淡寫一句:“我回屋了。”轉身就要離開。

輪椅上的男人微偏頭,一聲略帶譏諷的輕笑:“一個人在屋裏,不怕驚恐症再發作?”

他瘦而長的指用力抓住她的右臂,強迫她向他俯下身來。

裴雪晴慌亂地想要避開:“我看了醫生,已經好多了……”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鄭紹廷一聲冷笑打斷:“是嗎,好多了?”他不屑地輕嗤了一聲,“這還真是位神醫,不知道症結卻能治好病人!”

鄭紹廷突然伸出手去扼住了她的下顎,她覺得疼,也再無法躲閃開目光,四目相對,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鼻翼處呼出的溫熱氣息。

就聽鄭紹廷嘲諷道:“讓我猜猜看,你一定沒有告訴過你的醫生你現在還同我住在一起,是不是,我親愛的……未婚妻?”

話音一落,裴雪晴的眸光一凝,後背僵直。

看到她這個反應,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終於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他探身,輕輕吻在了裴雪晴的唇上。

(2)吃完糖舔一舔手心的小動作

廚房。

準備晚餐的整個過程蘇情生的動作飛快,一方麵是不敢讓樓上的那位多等,另一方麵是還有十多分鍾,她約的另一位病人就要到了,就是之前被顧北城篩掉的那個自閉症男孩。

她違背了顧北城的意思私自聯係了那個男孩的新父母,讓他們將孩子送來。一個災難創傷造成的自閉症患者,沒必要驚動樓上的顧北城,她相信她自己有這個能力。

把手中的醬汁澆在麵條上,晚飯大功告成,蘇情生用嘴嘬了嘬手指上沾到的醬汁,看著自己的作品滿意地一笑,隻是笑意還未來得及舒展開,門鈴忽然響了起來。

她心中一緊,快步走到門前借貓眼向外看,是一位大人帶著一個小男孩,大概就是她的病人了。

她打開門,與那個大人簡單地交涉了幾句,將孩子單獨留下,帶到了谘詢室。

大概是因為自閉的原因,小男孩坐到沙發上後一動不動,看向她的眼神帶著些許戒備。

她找了些糖出來給他,在他麵前蹲下身哄他道:“Johnson,姐姐在外麵還有點事,等我五分鍾好不好?”

小男孩看著她,依舊一動不動,沉默著。

蘇情生起身出了房間,輕輕地將門關上,她回到了廚房,正想著將顧北城的那份晚飯端到二樓去,然而視線落在櫥櫃的桌麵上,整個人卻是一驚,少了一份晚餐!

她的心一涼,幾乎是下意識地環視四周找尋,但沒有,就是沒有。

如果不是這裏發生了靈異事件,就是……

顧北城下來過!

可她剛剛的注意力全在那個小男孩的身上,根本不知道顧北城是什麼時候下來的,更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看到那個小男孩……

剛來這裏工作一個星期就自作主張違反了上司的要求,私自留下了一個病人,若是被發現……

說起來,她帶小男孩進屋前後也不過隻有五分多鍾的時間,怎麼會這麼巧?

她的心一點點下沉。

“叮鈴鈴——”

兜裏的手機在這個時候忽然響了起來,她飛快地拿出來一看,是樓上顧北城屋內的電話。

她有些許忐忑,不知道顧北城這通電話是為的什麼,接通了電話試探地出聲:“喂?”

電話那邊的人語氣淡漠道:“沒有蛋黃醬了。”

沒料到他會說這個,蘇情生一怔。

顧北城頓了一下繼續道:“街角便利店第三排貨架第二層,牌子是Missa。”

“嘟嘟嘟——”

還沒等蘇情生回話,顧北城已經收了線,不給蘇情生找借口推拒的機會。

顧北城沒有催她晚餐,就說明剛剛是他下來取的晚餐,那他到底有沒有看到Johnson?

電話裏他對剛才下來的事半個字也沒提,反倒讓蘇情生愈發覺得不安,如果此刻再打電話回去推拒說去不了便利店,隻會讓顧北城更起疑心。

便利店是一定要去了,把Johnson留在這裏是肯定不行的,她進屋,微笑著輕聲哄他道:“和姐姐出去一下好嗎?”

小男孩依舊不說話,但從他的表情中蘇情生可以看得出,對於這個提議他並不反感。

她這才起身,牽著他小心地走了出去。

到了便利店,蘇情生不想多耽誤時間,直接找到了第三排貨架第二層,果然看到了帶著Missa標識的蛋黃醬,他的記性果然夠好。

正是晚餐的點,這家便利店裏的人不少,蘇情生一麵走到收銀台前排隊,一麵從身上翻了些零錢出來準備付款,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後麵的貨架那邊傳來“嘩啦”“咣當”的幾聲,動靜很大,店裏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那邊。

很快就有店員工大聲地用英語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

蘇情生的視線下意識地在身邊尋找跟她一起來的Johnson,忽然間,她的心一沉,Johnson不見了!

她剛剛為了找零錢放開了Johnson的手,不過轉眼的工夫,這孩子就跑走了!

她也顧不上那麼多,趕忙向方才動靜的來源跑去,還好,Johnson在這裏,隻是他麵前的地上橫躺著很多罐同樣的奶粉。

蘇情生幾步走到Johnson的麵前蹲下身來,一麵仔細地檢查他的身體,一麵有些擔憂地問:“有沒有受傷?”她偏頭向一旁的店員詢問,“發生了什麼?”

一旁的店員表情奇怪,指了指對麵的位置答道:“我在那邊看到你的孩子突然把架子上的這些奶粉都推了下來。”

是Johnson把奶粉碰掉的?

蘇情生衝那個店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可能孩子無意碰到了貨架。”

哪知那店員堅決地搖了搖頭,否定道:“No!No!That’s not true!(這不是真相!)”她的語氣篤定,“他是故意的,而且他似乎非常生氣的樣子!”

生氣?

蘇情生蹙眉。

Johnson是自閉症,自閉症的孩子孤獨、內向,在大腦中往往有微小缺陷,有的時候的確會發脾氣。

可為什麼是這一種奶粉?

蘇情生看了看貨架,又看了看Johnson,按高度,他隻能勉強夠到這些奶粉,若隻是簡單的發脾氣,選擇下麵貨架的其他奶粉豈不是更好?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牌子的這種奶粉?難道Johnson的火氣就是針對這些奶粉的?

為什麼?

這種奶粉對他一定有特別的意義,這麼大的火氣也一定有特別的原因,現在向Johnson發問肯定什麼都問不出。蘇情生沒有立即追問什麼,隻是邊撿起奶粉罐邊對店員充滿歉意道:“很抱歉,孩子淘氣,給你們添麻煩了。”

店員倒也沒有多計較,點了點頭道:“沒關係的。”

牽著Johnson重新去排隊結賬,等了一會兒,終於輪到他們,蘇情生將錢遞給收銀員正等著找零,餘光中忽然看到有一隻小手飛快地從旁邊的糖盒子中拿了些什麼,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蘇情生看向Johnson,隻見他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正盯著她,右手幾乎是下意識地向身後藏去。

蘇情生一怔,這當真出乎了她的意料,Johnson在偷東西!

這麼小的孩子偷東西並非主要是道德的問題,偷這個舉動表明他想要得到大人許可外的一些東西,可他偷的隻是幾塊糖……

Johnson很小的時候是孤兒,被一對亞裔夫婦領養,在Johnson六歲的時候這對夫婦為Johnson添了一個小妹妹。資料上寫他們家庭生活一直很幸福美滿,母親一直很關心她的孩子們。可如果真的是這樣,Johnson此刻的表現又該作何解釋?

Johnson剛剛推掉的那些奶粉是奶粉中最貴的,他對那些奶粉有怨氣,而他想得到的不過是一些很小的糖果……

Johnson真的隻是普通的自閉症嗎?如果說那場火災給他帶來了創傷,那火災之前的Johnson呢?

他此刻的行為並不像是沉浸於失去親人痛苦中的孩子,他的火氣、攻擊性來得突然而又讓人詫異。如果那奶粉是從前他養父母買給親生女兒吃的,觸景生情,想起逝去的親人,他應該是抱住那奶粉不肯撒手,可事實上……

他討厭他的小妹妹!

這個念頭在蘇情生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許多被收養的孩子在養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後都會出現的心理變化……

她不敢再想下去,索性蹲下身去掰開了Johnson的小手,她注視著他那雙寶藍色的大眼睛柔聲道:“告訴姐姐,是想要這些糖嗎?”

Johnson死死地盯著她,沒有說話。

蘇情生繼續道:“那姐姐買給你吃好不好?”

她試圖從Johnson的手中將糖拿出給收銀員結賬,卻沒想到Johnson突然握緊了小拳頭怎麼也不肯放!

後麵排隊的人已經有些不耐煩,她不好意思地對店員道:“抱歉,小孩子鬧了點脾氣,可以直接把錢給你嗎?”

店員點了點頭同意了。

出了便利店,蘇情生沒有再問Johnson什麼,大概是由於緊張,蘇情生感覺到被她牽著的小手的手心裏出了許多汗。他大概以為她會責罵他,但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她發火,他覺得奇怪,不禁偷偷地用餘光瞄她。

天已經黑了,夜風起。

回到老樓前,蘇情生俯下身去揉了揉Johnson的頭,語氣輕柔地問道:“等會進了屋乖一點可以嗎?樓上有一位叔叔脾氣很壞,不喜歡被人打擾,所以我們不要打擾他好不好?”

蘇情生看著他,耐心地等,也不知過了多久,Johnson終於點了一下頭,很輕的一下,但這是整晚他給她的第一個回應。

起身,蘇情生莞爾。

樓上,某個據稱脾氣很壞的“叔叔”的額角莫名地跳了幾跳。

開門進了樓,蘇情生一抬眼,忽然一愣,壁爐裏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燒上了火。

這棟二層老樓裏留有幾個老式壁爐,她之前一直以為不過是擺設,沒想到還能用。她記得天氣預報說今晚降溫,莫不是顧北城因此特意下來燒上的火吧?

可Johnson剛剛經曆了一場災難性的火災,現在看見火一定會讓他受到刺激回憶起當時可怕的場麵。

想到這裏,蘇情生隻想趕快將Johnson帶進屋,不要讓他再看到火焰,然而當她低頭看清Johnson的表情時,她不由再一次訝然。

沒有一絲痛苦,甚至連任何不適感都沒有,Johnson的臉上盡是淡然,他是那樣平靜地注視著壁爐裏的火焰,平靜到讓蘇情生愕然。他寶藍色的眸中映出火焰跳躍的模樣,他就那樣定定地看,看得近乎出神。

心中那種異樣的感覺愈發強烈,蘇情生遲疑片刻,終究還是放下了手,她想看看麵對火,Johnson還會有什麼令她意想不到的表現。

使用壁爐時壁爐周圍意外起火……

這是警方對Johnson家火災現場初步勘查後給出的結論,可此刻,蘇情生愈發覺得這件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唯一的目擊證人Johnson被診斷為自閉症無法為警方破案提供幫助,但現場沒有外人闖入縱火的痕跡,因而定論為意外,但如果……

蘇情生不敢再想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見Johnson幾步走到了壁爐前,正當蘇情生擔心他伸手進去燙到自己的時候,隻見他拐了個彎,將一旁不算太遠的白色窗簾布扯了過來……

糟糕!

蘇情生心中一凜,趕忙衝過去從Johnson的手中搶過窗簾,將火星撲滅,所幸這裏是大理石的地麵,周圍也比較空曠,沒什麼易燃物,還有她在旁邊看著,不然……

不然就會釀成一場……

火災!

她的心一寸一寸地涼了下去,作為一個因為火災導致心理創傷而患有自閉症的小男孩,Johnson對火不僅沒有一絲恐懼,而且能夠從容地……

如果她沒有攔住他,這恐怕就是縱火了吧?

Johnson站在壁爐前,就那樣憤怒地瞪著她,那樣的表情在火光的照映下顯得甚至有幾分扭曲。他像是在看著她,卻又像是在透過她看另外一個人。蘇情生猛然間領悟到,或許是她長得像他之前的亞裔養母。

蘇情生緩步走到他的身前蹲下,雙手放在他的肩上控製住他,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問:“Johnson,家裏起火的那晚,你是不是……做了和剛才相似的動作?”

Johnson雙眼睜得大大的,看著她,依舊沒有出聲,可那種眼神,蘇情生懂得,她說中了。

之前的火災並非什麼意外起火,而是Johnson引起的!

此刻的Johnson已不是簡單的自閉症。

他甚至無法完全理解什麼叫作火災、什麼叫作死亡,但他選擇用火毀滅一切,毀滅他討厭的小妹妹、毀滅對他不夠疼愛的養父母。

但蘇情生明白,他對他的養父母還是有依戀的,她牽著他的時候他會覺得就好像是他的養母在牽著他一樣,所以他剛剛才會給她一點點回應,可在火的刺激下,他又回到了那個偏執又憎惡被家庭忽視的自己。

蘇情生先前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麵對著Johnson,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她近乎本能地將Johnson帶回了谘詢室,看著Johnson坐在沙發上仔細地吃著剛剛買回來的兩塊糖。蘇情生把門從外鎖上了,出來打了電話報警。

這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給警察局打電話,心中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掛了電話,她想起剛剛Johnson吃糖時專注的樣子,想起他吃完一顆糖還舔了舔手心的小動作,她忽然覺得有些心疼。

她想再去給他買些糖回來,她能做的不多,隻能將他最喜愛的糖當作給他的臨別禮物。

她飛快地跑向了便利店。

這一路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橫穿馬路、闖紅燈,她一刻也沒有停下來,進了店裏她直接跑到收銀台前,喊著“緊急事件”插了隊,將台麵上一盒糖果都抱走了。

不敢做稍微的停頓歇息,她大口喘著粗氣,趕忙往回跑,可還是遲了一步。

(3)他是傳說中的催眠師

警察已經到了。

老樓的門前圍了許多附近的居民,這座曾被當作鬼屋的老樓大概已經很多年沒這麼熱鬧過了。警燈發出紅藍色的光芒交織旋轉,圍觀的人群裏議論聲四起。

蘇情生在外麵根本看不清裏麵發生了什麼,就聽到周圍的人胡亂猜測著,她也顧不上那麼許多,從人群中推搡著擠了進去,好不容易到了人群的最裏層,她就看到隔著兩輛警車,老樓的門口,Johnson被一名穿著警服的男子牽了出來。

這麼多人中,蘇情生隻覺得Johnson似乎一眼就看到了她,寶藍色的眼中不知是驚還是怒。

老樓中隨後出來了一名男子,他的眉目俊朗,身形頎長,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剪裁得體,在人群中更顯氣質卓然。

他正在與警長在交談著些什麼,眸光淡漠、目不斜視,對門外的圍觀者仿若未見。

蘇情生看著,蹙眉,這就是顧北城了吧。

不知道他說了什麼,警長聽著連連點頭,態度客氣的顯而易見,沒多久,蘇情生就聽旁邊的人小聲道:“原來這個人就是催眠師A.G啊!”語氣中滿滿的難以置信。

另一個人問:“就是幾年前在一個節目裏大火的那位亞裔催眠師?不是被大學聘請去當教授了嗎?”

……

聽到周圍人的話,原本正要向門那邊走去的蘇情生像是突然被人定住了一般。

對麵,警燈的光芒閃爍,映在那個人的身上,格外奪目。

A.G……

顧北城……

她很早就知道雇她的人絕不簡單,能讓Dr.Murray對他格外遷就、能隨意挑選自己的病人不計報酬、能對一個新助理開出格外高的高薪,可她從沒有想過自己的雇主竟然會是他!

A.G——近幾年英國心理界大概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神秘而天賦異稟的亞裔催眠師。六七年前曾出現在英國一個很小的TV Show中,短短兩周使得這個節目成為英國收視冠軍,名噪一時。但他選擇了急流勇退,自那之後再未公開表演過,轉而做了更多的學術研究,發表了多篇重量級文章。牛津大學曾公開表明想破格聘他為心理係教授,但竟然被他拒絕,他自此成了更多人眼中的異類。

很多慕名想找他做催眠治療的病人想盡各種辦法查詢他的地址都一無所獲,蘇情生怎麼也想不到她當初不過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來應聘的助理職位,老板竟然是……

竟然是A.G!

在這棟樓裏待了一周的時間,而今這個人卻像是腳踏五彩祥雲突然從天而降,在混亂的人群中,他們第一次麵對麵,竟然是這種情況。

她看著顧北城側臉冷峻的線條,還有周圍一團亂的情況,心知自己惹了禍,剛來這裏就自以為是地破了規矩,估計立刻就得被炒魷魚,可總歸還是要麵對的。

她默默地走過去,有些滑稽地抱著一盒糖站到顧北城的身邊,滿是歉意地想要開口解釋些什麼,可剛要開口,卻被顧北城搶先一步開口。

他用眸光淡淡掃過她,對警長道:“這位是我的助理,蘇情生小姐,剛剛就是我讓她報的警。”

蘇情生的心裏微動,忍不住側眼偷偷地看他。

他是想……保護她嗎?

他讓她報的警,所以如果事情出現了什麼紕漏,責任由他承擔,的確,這件事她幹得的確冒失,沒有確鑿的證據,沒有和孩子的新父母打招呼,直接報了警。她不過是一個剛畢業的學生,隻是一個助理,萬一有什麼意外情況,她的職業生涯大概就毀在這裏了。

是因為這個嗎?

可是顧北城又怎麼知道究竟都發生了什麼?他為什麼對情況好像很了解的樣子?

難道說……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做什麼?

蘇情生的心一沉,然而腦海中卻覺得愈發清明了幾分。

可不是嗎!

她之所以會知道是Johnson引起的火災就是因為發覺Johnson麵對火的時候反應不對,而那壁爐中的火不正是她離開時顧北城燒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