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程玉琳已經震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倒是蘇同輝更沉著一些,問顧北城:“那你以後打算回國內發展嗎?”
顧北城應聲:“嗯,現在時機成熟,我想回來完成父母的遺願。”
“遺願?”
顧北城沒有立即回答,停頓了片刻,眸光漸漸變得銳利,抬眼望向蘇同輝:“是啊,他們生前一直想要將家族的公司做成全國最頂尖的製藥企業,以聯通國內外製藥界研發和市場銷售為目標。可惜他們不在了,無法親眼看到這一天的到來。”
做成全國最頂尖的製藥企業……
聯通國內外製藥界研發和市場銷售……
程玉琳的雙眼驀然瞪大,好像還能聽到那一天,自己聲嘶力竭地同丈夫爭執:“怎麼可以放任這樣下去?他們一直說要做成全國最頂尖的製藥企業、要聯通國內外製藥界研發和市場銷售,等到這一天,哪裏還有我們的生存空間?”
眼見著那一家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所謂的製藥科研聯合體建成的慶祝晚宴,不過是要向他們示威罷了,不跟隨他們顧家的腳步,就是死!
那一家、顧家……
顧北城……
心裏有了一種可怕的預感,程玉琳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了身來,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顧北城:“你們家原來的公司叫什麼名字?”
蘇情生被自己母親的樣子嚇了一跳,剛想問究竟怎麼了,可剛說第一個字就被母親厲聲斥責了回去:“你別插嘴!”
蘇情生許久沒見過母親這樣凶的樣子,一個激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此時不同尋常,她望向顧北城,隻見他的神色不知何時已經冷靜至近乎冷漠,他微眯起眼,眸中透出危險的光芒,薄唇輕啟,說出兩個字來:“顧氏。”
“咚——”
蘇同輝手裏的茶杯掉到了地上。
蘇情生看著眼前的情景完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怎麼剛剛還說得好好的,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爸、媽,你們怎麼……”
應激的反應過去,程玉琳漸漸恢複了理智,她深吸了一口氣,叫道:“劉媽,來把這裏收拾一下。”轉過頭又對顧北城道,“情生他爸今天身體不太好,有什麼事下次再說吧。”
這就是逐客令了。
蘇情生一怔,不知道其中的隱情,完全沒聽出這是自己母親的借口,她趕忙跑到父親的身邊,關切地問道:“爸,哪裏不舒服?”
蘇同輝擺了擺手,叫她不要再問下去。
顧北城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那晚輩就不叨擾了,改日再來拜訪。”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完全超出了蘇情生控製的餘地,見自己的父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異樣,她悶聲道:“那我去送送顧北城。”
“不許去!”程玉琳脫口而出這三個字,話音剛落就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強硬,慌忙改了口,“你留下照看你爸,我去送他。”
所謂的送客不過是走個形式,從客廳到大門,程玉琳鐵青著臉,一言未發,來這裏之前,顧北城的心裏還曾抱著一絲僥幸,或許是Wilson Wang騙了他,可現在看到程玉琳和蘇同輝的反應,他的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站在大門前,程玉琳生硬地甩下最後一句話:“以後別再來找情生了。”
顧北城聞言,停住步子,冷笑了一聲對程玉琳道:“阿姨不給個合適的理由嗎?”
得到的是簡潔又敷衍的回答:“你們不合適。”
自兜裏拿出那個錄了音的領帶夾,他放出裏麵的聲音:“二十年前顧家的那樁事,是當地另外一個姓蘇的家族裏一對夫妻找上的我。起初他們隻是說顧家棄養了一個孤兒,導致那孩子最後慘死,他們知道這件事後氣不過,覺得應該讓你父母付出些代價……”
Wilson Wang的聲音放出,眼見著程玉琳的麵色更差了幾分,顧北城冷笑了一聲道:“我還以為是因為這個。”
他都知道了!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
程玉琳的心沉到了穀底,怒瞪著眼前的顧北城道:“你究竟要怎麼樣?接近情生到底是什麼目的?”
接近情生是什麼目的?他也想知道上天讓他和蘇情生相遇究竟是什麼目的?
這麼多年來,他曾那麼多次想象著自己和仇人相見的情形,卻怎麼也想不到,當這一天到來,自己竟會拎著一手的禮品,敲開對方家的大門,與對方坐在沙發上談天。
他此刻有多想大聲地質問程玉琳,她為什麼會做出那麼殘忍的事?他想問問她,這麼多年來,她可曾為自己做過的事做過噩夢?
可是他不能,他什麼也不能問,情生就在不遠處,他不想讓她難堪。
他看著眼前緊張又戒備的程玉琳,忽然就想起了大火那日麵對著Wilson Wang和同夥時的自己,那樣的恐懼如出一轍。
收起領帶夾,顧北城終隻是譏諷地一笑:“或許就是想讓你們也嚐嚐那一日我痛失一切的滋味吧!”
……
(3)等他放下這個執念,她就會成為他的所有,可那時她卻已經一無所有
“砰——”
重重的一聲響,蘇情生坐在自己房間裏,想起母親剛才回來就莫名強硬地要求她和顧北城分手,想要一個原因母親卻也不說,還禁了她的足,不許她再去找顧北城。
奇怪。
她拿出手機,想要給顧北城打個電話問問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母親的反應會這樣大,可是電話撥出去好幾個,卻遲遲沒有人接聽。
蘇情生隻覺得愈發憋悶,怎麼兩邊都直接把她當成了透明人?連發了七八條短信給顧北城問他剛才的事,沒有回音,她又氣又煩,索性把手機扔到了一邊,卻在這時,短信提示音響起,她激動地拿起一看,發件人卻是沈慕言。
點開,內容很短,隻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情生,保重。”
保重……
蘇情生在口中重複著這兩個字,竟體味出一番道別的滋味,她隱隱覺得哪裏好像越來越不對,為什麼今天連沈慕言都這樣奇怪?
電話打過去,連沈慕言的手機都已關機。蘇情生坐不住了,她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究竟發生了什麼?
走到父親的書房門口,她正要敲門,就聽到裏麵傳出母親的聲音:“不行,這件事絕對不能告訴情生,她會恨我們一輩子的!”
隨後是她父親的聲音:“可你也說顧北城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隻怕瞞不了多久了,還是早點告訴情生讓她早有準備的好。”又是重重的一歎氣,“當初真不該聽你的那麼做,現在這報應果然來了。”
程玉琳卻是已經怒了:“你現在良心發現了?當初哭著說蘇家幾十年的心血就要在你手上付之東流的那個人難道不是你?如果不是因為被逼到了絕路,我們又怎麼會走那一步?那段時間警方的調查都是我扛下來的,為的不都是你們蘇家?當日我們怕被懷疑才應邀舉家出席了晚宴,結果害得情生險些丟在那裏。那一把火之後的這二十多年來我連夜做噩夢,現在你卻來同我說報應?”
那一把火……
蘇情生的腦子裏“嗡”的一聲。
她猛然想起那日顧北城從Wilson Wang那裏回來時曾說過“是當年同市的生意上的競爭對手”,顧氏、蘇家……
她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喘著粗氣,他們正是競爭對手啊!
母親站起身來咄咄逼人地質問他家原來公司的名字、聽到“顧氏”這兩個字時父親掉落的杯子以及他們突然轉變的態度,難道……
難道……
她一把推開了書房的門,裏麵的人對於她的突然出現皆是一驚,麵色蒼白,就聽她聲音中帶著顫抖,質問自己的父母道:“二十年前……是你們讓Wilson Wang……燒了顧家?”
想要否認已經來不及,看起來蘇情生已經把不該聽的都聽到了,有片刻的沉默,程玉琳緊張地看著自己的女兒,走過來想要拉住蘇情生,她解釋道:“我們當年也是逼不得已……”
所有的希望都破碎了,蘇情生隻覺得自己世界裏的天都塌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一字一句冷笑著問:“逼不得已所以要殺人放火?”
“我們最初也沒有想過要做到這步,隻是看著顧家的勢頭越來越難以阻擋,又聽說他們棄養的孤兒在孤兒院病逝他們也沒有過問一句,心想這樣的人怎麼能得到老天這樣的眷顧?我們隻是想要一個公平……”
蘇情生連連搖著頭向後退去,眼淚一個沒忍住就跌出了眼眶,她對著自己的母親喊道:“公平不是殺人放火,那孩子病逝他們不聞不問是過錯,可你們這樣做是大錯啊!現在,我們要怎麼辦?這個家要怎麼辦?”
程玉琳向前兩步想要接近蘇情生,她試圖去安慰自己的女兒:“情生,你先別急,事情還沒結束,還有轉機,你聽我的話,和顧北城分手,然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總有辦法可以渡過難關的。”
一家人在一起……
這六個字仿佛一把刀戳進了蘇情生的胸口,她的家人、他的家人……
眼淚成串地掉落,蘇情生一直在搖頭,她哽咽著,許久,才說出那一句:“來不及了……我們已經結婚了……”
程玉琳和蘇同輝哪裏料得到這個?當即呆怔在了原地,待到回過神來的時候,程玉琳一怒之下已經揚手一巴掌打在了蘇情生的臉上,就聽清脆的一聲響,蘇情生的左臉上立即紅了一片,打完之後,程玉琳看著自己的手,顯然也有些後悔。
可蘇情生已經管不了那麼多,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驚、懼、怒、悲一起湧上心頭,蘇情生轉身衝出了蘇家。
輾轉問了很多人她才問出顧家的位置,顧北城說他將顧家重建了,現在的他就在那裏。
她坐在車上,眼淚流了一路,她不停地擦、不停地擦,隻希望見到他的時候眼淚流盡就不會再流了,可是當她按下顧家的門鈴、當顧北城走出來的那一刻,所有的眼淚又都湧了出來。
她知道眼淚隻會讓此刻的自己顯得懦弱、卑微、膽小,可她就是無法阻止自己,心裏的恐懼那麼強烈,她此刻有多想見到顧北城,就有多怕見到顧北城。
顧北城伸手替她擦去眼淚,卻怎麼也擦不盡,她哭得脫力,幾乎是癱軟在了他的懷裏,他心疼地抱住她,一聲歎氣:“你都知道了?”
蘇情生哭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緊緊地抱著他。
這一天,蘇情生也不知道自己哭了究竟有多久,待到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時候,顧北城將她領進了屋內,他輕聲問她:“吃過飯了嗎?”
她搖了搖頭。
“在這等著。”
他說完,轉身進了廚房,忙活了一會兒,端出來了一碗麵放在蘇情生的麵前,就是她在飛機上撒嬌說要吃的東西。
鼻子又有些發酸,她深吸了一口氣,想要把這哭的衝動壓製下去,拿起筷子,她夾了兩口麵條塞進嘴裏,然後強迫自己咽下去。
食不知味。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怎麼還吃得下去?
顧北城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又是重重地歎了口氣,輕拍著她的後背:“想哭就哭吧。”
明明眼淚已經充滿了眼眶,隻差一點就又要掉出來,蘇情生強行睜大了眼睛,她問他:“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他輕撫著她的頭發,回她:“前天在倫敦的機場,看到目的地是這裏,我想到了這種可能。”
前天,是前天。
還好,蘇情生安慰自己,還好,到現在,還有一樣東西是真的,他們的感情。
她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不知道怎麼和你說。”他想了想,索性拉起她,“情生,跟我過來。”
顧家的後院,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記憶重建的。他牽著她走到草坪,指著後門的位置給她看:“那裏就是Wilson Wang他們放火的地方。”又指了指他們腳下的位置,“這裏,就是當天我和一個小女孩被Wilson Wang發現的位置。”
大火、黑夜,蘇情生腦海中有數不清的畫麵和聲音一起呼嘯而過。
“大哥哥……”
“快跑……”
“大哥,扔進火裏吧!”
……
頭有點疼,好像有什麼東西被衝破了一般,蘇情生抱住頭,因為這些畫麵和聲音的衝擊,整個人隻覺得混亂不堪。
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
她……
好像就在這裏!
大廳裏,水晶燈光之下,她看著母親和父親神色緊張地正在說著些什麼,她覺得無趣,想要玩,就跑到了一邊,後來找不回來了,正撞上了一個好心的阿姨,那個阿姨摸了摸頭告訴她不要怕,等晚宴結束之後就可以找到爸爸媽媽了,還讓旁邊的一個大哥哥帶她去玩……
再後來……
蘇情生捂住臉,幾乎是跪坐在了地上。
對了,這就都對了,母親那一句“當日我們怕被懷疑才應邀舉家出席了晚宴,結果害得情生險些丟在那裏”,原來指的就是這個,Wilson Wang那一時手軟,說不定是因為認出了她也未嚐可知。
而顧北城對這些卻並不知情,隻以為蘇情生是因為想象到當時的火災而覺得恐懼,他的聲音還在繼續:“那一天如果不是那個小女孩因為害怕拉了我一把,我可能就衝回樓裏,和父母一起葬身火海了……”
一旁,蘇情生早已泣不成聲:“我知道,因為那個小女孩……就是我。”
顧北城猛地回頭看向她。
原來命運從那麼早就讓他們走在了一起,可是命運卻沒有給他們一個幸運的結局。
她一直自詡幸運,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所有的運氣都已經用完。
她的手攥住他的褲腳,用這輩子從未有過的卑微姿態乞求他:“顧北城,我求你了,可不可以為了我,放過我們家,我知道我父母在這件事上犯了大錯,我替他們向你道歉,可他們畢竟是我的父母,我求求你,可不可以放過他們……”
顧北城蹲下身去抱住她,卻是沉默著沒有回答,他看著蘇情生的樣子隻覺得心疼得厲害,可耳邊響起的卻是那一日火燒房梁轟然倒塌的聲音,他的人生,就此變了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