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晴也在看著韓娜,在這個時空裏,她當然是不認得她的,但是她知道,餘生是認得她的。
餘生在蘇晚晴的耳旁小聲介紹道:“晚晴,這是韓娜,我的……我的好朋友。”
“你好,”蘇晚晴客氣地笑著,“我叫蘇婉晴。”
“你好,我叫韓娜。”韓娜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了餘生。
餘生看著蘇晚晴,幸福地笑著說:“蘇晚晴是我的妻子。”
“哦。”韓娜苦笑,她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餘生會一直都在等她,她根本就不配得到餘生的愛。
韓娜帶著餘生和蘇晚晴去了自己的公寓。她讓餘生和蘇晚晴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則去廚房泡了兩杯茶端了過來。
“餘生,晚晴,喝點茶吧。”韓娜有些拘謹地在餘生和蘇晚晴的對麵坐下。
“晚晴,喝點茶吧,”餘生將茶杯放到蘇晚晴的手上,“小心燙。”
蘇晚晴笑著點頭,那樣子,像是受到了男朋友寵愛的小女孩。
韓娜看著恩愛的他們,心裏是嫉妒的,如果當初她沒有利欲熏心,如今被餘生寵愛的人應該是她,而不是這個叫蘇晚晴的女人。
餘生將臉轉向韓娜,他問:“韓娜,這些年,你還好嗎?”
“啊?我、我……”
“不好,對嗎?”
韓娜哭了,她忽然站起身,在餘生的麵前跪下。
“餘生,我早該向你道歉的,你那麼愛我,可我卻傷你和曉彤傷得那麼深。當年,我一聲不吭地拋下你們父女,自己一個人去追求榮華富貴,但誰會知道……”韓娜失聲痛哭。
蘇晚晴被嚇了一跳,在她已經所剩不多的記憶裏,還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個人下跪。餘生小聲地安撫了一下被嚇到的蘇晚晴,自己則走過去將韓娜扶了起來,他說:“你這是幹什麼,有什麼話好好講。”
“餘生!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知道不管我說多少句對不起,我都沒有辦法彌補自己對你和曉彤所造成的傷害,可我現在除了說對不起,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了!”
“你坐過牢,被判了十年的刑,對嗎?”
“你……你怎麼知道。”
“你的前夫是毒販,他在你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利用你運過毒品,對嗎?”
“餘生……”
“我還知道……”餘生的心裏一陣痛,“我還知道,你看到了我給你發的微信,也去過了醫院,對嗎?”
韓娜一臉震驚地看著餘生。
“韓娜,這些我都知道。”
“這……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知道這些事情,”韓娜忽然想起了她一直都很想知道但卻又不敢知道的答案,“那麼曉彤……”
“她走了。”
“她……”韓娜一怔,很快便明白了餘生口中的“走了”指代的意思,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那哭聲惹得不明所以的蘇晚晴都紅了眼眶,她站起身,走到韓娜身旁想要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可是韓娜不肯,於是,蘇晚晴竟跪在韓娜身前,抱著她一起哭了起來。
餘生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想要將兩個女人扶起,但自己卻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如果他沒有回到二零一九年,那他是絕對不可能以如今的態度對待韓娜的,可正是那段不可思議的經曆讓他看清了許多事情,他開始原諒,原諒自己,也原諒他人。
餘生以為蘇晚晴此時的哭泣是因為看到韓娜在哭泣所以才會感動到哭泣,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的蘇晚晴想起的是二零三七年的那個晚上,她親眼看到自己心愛的那個人被警察帶走,可她卻對此無能為力。她當時也像如今的韓娜一樣跪在地上無助地失聲痛哭,隻是她現在已經不記得那個讓她失聲痛哭的人究竟是誰了。
接下來的談話裏,沒有韓娜想象中的歇斯底裏,一切平淡得好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之間的對話。餘生問了韓娜許多事情,韓娜則毫無保留地一一告訴了他。她講述了自己的牢獄之災以及刑滿釋放後的平靜生活,最後,她說:“餘生,這就是報應,當初我做了太多的錯事,所以老天爺才會以這種方式報複我。我不在乎我遭的這些罪,這些是我應得的,我沒有資格抱怨,隻是……隻是讓我痛不欲生的是曉彤的去世。如果不是因為我,曉彤也不會……”
韓娜在提到“曉彤”的時候再一次淚崩。她當時去醫院的時候並沒有找到曉彤,她心裏清楚,曉彤的結局無非就是兩種可能,一是曉彤已經痊愈出院,二是曉彤已經……
韓娜的內心當然更傾向於第一種可能,她相信自己的女兒一定是平安無事的,這麼可愛善良的女孩怎麼可能會有事呢?這些年來,她之所以不敢找餘生,除了不敢麵對他以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她不敢知道曉彤的真實情況。如今,她知道了曉彤去世的消息,她當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其實在離開他們父女之後,她就一直很想曉彤,每日都會偷偷地拿出曉彤的照片看,當她發現了冷風那個見不得人的秘密之後,她立刻就決定回到曉彤的身邊,那個時候她才意識到,這世上沒有比她女兒還重要的事情了。可是她卻被拘禁了,那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她無數次想過自殺,是曉彤讓她選擇活下去,她希望有一天能逃出去,能再次見到曉彤。當她逃離了魔窟並且看到了餘生在許久之前給她發的微信時,她像是瘋了一樣不管不顧地跑回了海市,可是卻撲了個空。
餘生說:“你不要太自責了,畢竟你是真的去過了醫院,我想曉彤會知道的,她會原諒你的,隻是她真的很想你。”
韓娜一邊哭著一邊不停地捶著自己的胸口說:“都是我的錯,餘生啊,都是我的錯,我該死,我真的該死啊!”
蘇晚晴抱著韓娜,無聲地安慰她。
餘生說:“其實我也有錯,當初在選擇治療方案的時候,為了能減輕曉彤的痛苦,我選擇了保守治療,但是保守治療根本沒有延緩曉彤病情的發展速度,所以曉彤才會……”
餘生抹掉了眼角的淚水,扭過頭,望向窗外的夜空。
……
韓娜將餘生和蘇晚晴送出了老年公寓,她說:“我曾經無數次在腦海裏想象著你我相遇後的畫麵,我以為你會指責我,你會歇斯底裏地罵我,但是不管你怎麼對我,我都不會怪你,因為我沒有資格怪你,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可今天,我們相遇了,我所想象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你不僅沒有指責我,還原諒了我。”
“我沒有原諒你,一想到曉彤生病時對你日夜想念,可你卻不在身邊的時候,我就會怨你怪你,但是我已經不再恨你了,事情都過去了那麼久,而我們都已經變得那麼老,再談恨與不恨又有什麼必要。但我能做到的也隻有這些,你明白嗎?”
“我明白,”韓娜感激地笑著,“餘生,我知道我沒有這個資格,可我真的很想……”韓娜再度哽咽,“真的很想去墓地看看曉彤,可以嗎?”
“可以,因為你是她的母親。”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韓娜下意識地抓住了餘生的胳膊,但餘生同樣下意識地將她的手甩開。
韓娜苦笑,她看著緊貼著餘生的蘇晚晴說:“晚晴和你很般配,你很愛她,對嗎?”
“我和晚晴是因為曉彤而相愛,”餘生摸了摸蘇晚晴的臉,蘇晚晴害羞地衝著餘生笑,“那個時候,晚晴是血液科的護士,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單純美麗的姑娘時就被她吸引了,可是,那個時候的我並沒有牢牢抓緊她的手,反而將她放走,十年之後,我們才真正地走到了一起。”
“她很單純,”韓娜微笑著看向蘇晚晴,“很難想象,像蘇晚晴這個年齡的女人居然會這麼單純。”
“她一直都是純真的,從來都沒有變過,隻是這些年,她為我吃了太多的苦,”餘生吻了一下蘇晚晴的額頭,蘇晚晴笑著將頭貼在了餘生的肩頭,“她得了阿爾茨海默症,已經不記得我了。”
“怎麼會……”韓娜驚愕地看著蘇晚晴,她其實一直都覺得蘇晚晴好像哪裏有些不對勁,可一直都說不出來。
“她已經誰都不記得了,包括我們的兒子女兒,當然也包括我。可是這沒關係,即使她已經忘記了餘生是誰,已經認不出我就是住在她心裏的那個人,但是她依然是愛我的。”
“餘生,你真的讓人羨慕。”
“你呢?有什麼打算,準備繼續一個人生活下去嗎?”
“我罪孽太重,所以隻想在不多的時間裏,盡可能地多做些善事,減輕心裏的負罪感。”
“嗯。”
“餘生。”
“嗯?”
“明天去看曉彤,你願意陪著我去嗎?”
“我不會陪你去看曉彤的,”餘生看著安靜的蘇晚晴,握住了她的手,“曉彤是我和蘇晚晴的女兒,我會陪著晚晴一起去看她。”
韓娜微笑著點頭,但心裏卻很痛,可餘生說得很對,相比於她,蘇晚晴更有資格做曉彤的母親,因為在曉彤人生最後的那段時間裏,陪在曉彤身邊的人不是她,而是蘇晚晴,給曉彤帶去溫暖與快樂的人同樣不是她,而是蘇晚晴。雖然她是有苦衷的,但追根溯源地講,如果當初她沒有拋夫棄女,那麼一切可能也不會發生,或許曉彤也不會得白血病,更不會去世。
韓娜站在原地,看著這對老璧人越走越遠,直至消失在了夜色裏。
……
蘇晚晴和餘生的新家就在餘然小區的對麵,房子是兄妹倆一起買的,餘生本想給孩子錢,但是餘然和餘銳不肯要,餘然笑著說:“爸爸,隻要你能和媽媽幸福,我們花再多的錢也是開心的。”
餘銳也說:“爸爸,從今往後,錢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擔心了,我和妹妹每個月都會給你生活費的,至於你手頭上的那點錢就不要再動了,留著應應急就可以了。我和妹妹的經濟能力都還是不錯的,往後,要是缺錢了跟我們說就好,行嗎?”
餘生欣慰地笑了,他拍著蘇晚晴的手說:“晚晴,我們生養了一對好兒女啊,孩子們真的是孝順,這主要歸功於你啊,是你教得好。”
蘇晚晴笑著推讓道:“是你的功勞,都是你的功勞。”
雖然蘇晚晴每天都會與餘然和餘銳進行母女以及母子相認,但她其實仍然不認得這對兄妹,更不用說將他們視為自己的兒女。她的心裏當然清楚自己是有一對兒女的,但她認為,她的兒女並不是眼前的這兩個。可她是相信餘生的,所以既然餘生說他們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女,那他們就一定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女。
餘生和蘇晚晴的生活是安靜的,恬淡的。
餘生每天都會和蘇晚晴打牌或者玩五子棋,即使每天都會重新告訴一遍晚晴規則,可玩的時候,晚晴依然會不遵守規則,有的時候是故意,有的時候是無意。
每當蘇晚晴在餘生麵前耍無賴的時候,餘生都會心甘情願地落入他早就發現的圈套裏。輸贏對他來說是無所謂的,隻要晚晴能開心,他都是無所謂的。
餘生發現,蘇晚晴越老越像個少女,而且是個安靜得不真實的少女。無論他是讀書、看電視或是散步的時候,蘇晚晴都會安靜地陪在他身邊,你問一句,她就會答一句。
有蘇晚晴在身邊,餘生是心安的,過去的坎坎坷坷恩恩怨怨,對於現在的餘生來說,真的都不算什麼了。
此時的餘生是幸福的,因為他獨享了蘇晚晴全部的愛,甚至都沒有餘銳和餘然的份,在蘇晚晴的世界裏,餘生就是她的惟一。
孫堅早就聽餘然說過她老丈人當年在商場上的叱吒風雲,要不是被奸人所害,餘生的公司現在說不定早就進了世界五百強,所以他當然不可能讓這麼一個有用的人變得這麼沒用,在公司遇到一些困難的時候,孫堅虛心地聽取了餘生的建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正是因為餘生的建議,孫堅的小公司才能夠轉危為安,而孫堅則理所當然地投桃報李,正式聘用餘生為他們公司的高級顧問。
家宴的時候,餘銳拿這件事情打趣,他說:“妹夫,你這樣做可有些不地道了,雖然都是一家人,但是爸爸在你們公司工作,你總該要意思意思的,怎麼能像鐵公雞一樣一毛不拔呢?”
孫堅委屈地說:“哥哥,你真的是冤枉死我了,我當然想要付給爸爸薪水,但是爸爸不肯要啊。”
餘然也佯裝生氣地說:“就是就是,哥哥,你把我老公想成什麼樣的人了。要說鐵公雞,你才配得上這個榮譽稱號呢!”
餘銳說:“我鐵公雞?妹妹,哥哥我現在好歹也是個大學教授了,掙的薪水雖然比不得妹夫和你,但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了,我怎麼可能是鐵公雞呢?爸爸,你說我是鐵公雞嗎?”
餘生笑道:“你是不是鐵公雞我不清楚,但你和你妹妹對我都很大方,這點我是很清楚的。”
餘銳笑道:“妹妹,你聽到了吧,爸爸這個人是從來都不會說謊的。”
餘然笑道:“好啦好啦,算我冤枉你了,行嗎?敬你一杯酒,給你賠罪,好了吧。”
餘然和餘銳笑著碰了一下杯子,然後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餘生扭過頭對蘇晚晴說:“晚晴,還想吃點什麼嗎?東坡肉想嚐一下嗎?”
蘇晚晴笑著點頭道:“好的。”
餘生鉗了一小塊東坡肉放到了小勺裏,他吹了又吹,生怕會燙到晚晴的嘴。
“來,晚晴,不燙了,”餘生將小勺遞到了晚晴的嘴裏,“就是有點香人,要是不和胃口,我們就不吃了。”
餘然打趣道:“老公,你看看爸爸和媽媽這恩愛的樣子,要是等我老了,你能像爸爸愛媽媽那樣愛我嗎?”
孫堅笑道:“爸爸和媽媽的愛情哪能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王琳插嘴道:“我是不指望了,我這還沒老呢,你們哥哥就這樣待我。”
餘銳笑著問:“我哪裏讓你不滿意了?”
王琳白了餘銳一眼,懶得言語。
餘然和孫堅看到後相視而笑,餘生說:“我和你們媽媽在一起經曆了那麼多,雖然有太多的遺憾和坎坷,但好在都走過來了。現在,你們媽媽雖然失憶了,但她是愛我的,隻要能得到她的愛,不管她能不能記起我,我都是很知足的。能有你們這一對孝順的兒女,能有你們媽媽的陪伴,我現在覺得真的很幸福,我想我不會再有什麼遺憾了。”
可是餘生真的沒有遺憾了嗎?他當然有,隻是不想說出來給家裏人添堵。
他清清白白了一輩子,可那件事情確是他一生都無法逃避的汙點,但他很清楚,這個案子早就已經過了追訴時效,除非齊天自首,否則,他可能真的要將這口黑鍋背一輩子。
……
齊天是在二零五八年的三月份自首的。
法院的電話打到了餘銳那裏,餘銳又激動地將消息告訴了餘生。餘生聽到後有些不敢相信,他一連問了三遍“你說的是真的嗎”,餘銳抱著餘生的肩膀大聲說:
“爸爸,你沒聽錯,是真的!是真的!你終於可以洗清冤屈了!”
餘然、孫堅以及王琳都高興得哭了,而挽著餘生胳膊的蘇晚晴一向是見不得人哭的,看到那麼多人哭,自己也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餘生也高興地在不知不覺中流了淚,他哭著說:“晚晴,要真相大白了,終於要真相大白了,晚晴……晚晴……”
餘生抱著蘇晚晴像是個孩子一樣嗚嗚嗚地哭了起來,他太委屈了,委屈了二十年,甚至因為這委屈而坐了整整二十年的牢,也和晚晴分別了整整二十年,他怎麼能不委屈,他實在是太委屈了!
由於已經過了追訴時效,所以法院在經過一級一級的批準後才得以重新審理二十年前的案子。
由於齊天認罪態度良好,所以一切進展得非常順利。
二零五八年九月二十日,法院判處齊天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就此,二十一年前震驚全國的毒食品案徹底真相大白,餘生終於洗清了自己的冤屈,成為了一個真正清清白白的人。
在法院宣判的第二天,餘生去監獄探望了齊天。
齊天比他大五歲,如今已經七十五歲了,老得不成樣子了。
齊天其實是沒有想到餘生會來探視他的。
在法院的時候,齊天就已經見到了餘生,但餘生看他的眼神是空洞的,讓他讀不懂餘生是在恨他,還是已經原諒了他。
齊天本不想見餘生,因為他沒有臉再去見他,他讓他白白坐了二十年的牢,即使見到了他,他又能對他說些什麼呢?一句“對不起”就能讓過去一筆勾銷嗎?
但齊天最後還是同意去見餘生,他當初決定自首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自首不就是為了還餘生一個公道嗎?不就是為了贖罪嗎?不就是為了在所剩無幾的餘生裏能讓自己心安一些嗎?
餘生隔著玻璃,見到了自己的老夥計齊天。
帶著手銬腳鐐的齊天低著頭,在獄警的攙扶下在椅子上坐下,他抬起頭的時候,正好對上了餘生的目光。
餘生和齊天同時拿起了對講電話,他對齊天說的第一句話是:“為什麼。”
“因為我良心上不安,”齊天哭著說,“我對不起你。”
“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了嗎?”
“我沒有這麼奢望過,我知道,無論我做什麼都無法讓你原諒我。”
“我不會原諒你的,永遠不會。”
“我知道。”
“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麼。”
“我回答過了。”
“那不是你真正的理由,我了解你的。”
“我……”
“回答我,為什麼。”
“我……我得了癌。”
“你覺得自己就要死了,所以才會可憐我跑回來自首,對嗎?”
“不是的,餘生,不是的。在國外的這些年,我東躲西藏,受盡了外國人的侮辱和欺淩,像是一條狗一樣地活著,我其實早就想要自首的,可我當時連一張機票都買不起。”
“你的錢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當時手裏至少有兩個億。”
“我去國外投資了一個項目,但是後來被人給騙了,最後落得身無分文的地步,”齊天苦笑,“但這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沒什麼好抱怨的。”
“你覺得我會同情你嗎?”
“我沒有奢望過,我隻是希望……”
“希望什麼?你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餘生的語氣激動了起來,“因為你,我在大牢裏蹲了二十年,我的家人也因為這件事情受到了牽連。晚晴在外麵等了我二十年,等我出來的時候,她已經不記得我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所以你還希望什麼?嗯?說啊!希望什麼!”
“餘生……”
“我那麼信任你,可你又是怎麼對我的呢?你為什麼要做那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你難道不知道你那樣做會出人命嗎?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他們冤不冤?嗯?”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齊天,這就是你的報應,你的貪婪注定了你如今的一切,”餘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身上的罪孽一輩子都洗不清!你是個罪人,是無法被原諒的罪人!”
齊天在餘生的麵前跪下,他痛哭流涕,一邊給餘生磕頭,一邊說著對不起。獄警想要把齊天扶起來,可是齊天不肯,即使餘生已經走到門口,他依然不肯起來。
餘生在門口站住,他回過頭,看向了一臉慘相的齊天,眼裏漸漸地蓄起了淚。他的淚水不是為齊天而流,是為自己和那些被毒死的受害者而流。
二十年啊,人這一生能有幾個二十年啊,如果不是齊天,他本應該和他的家人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晚晴也不會得這種病,更不會將他忘記,可事實是,他在大牢裏蹲了二十年,也和自己的家人分別了二十年。過去的二十年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場災難,是他不願意再去回想的過去,日複一日同樣的生活讓他覺得那二十年就像是一場幻覺,似乎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似乎那二十年是他人生拚圖中被摳掉的一部分。他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即使他現在洗清了冤屈也不可能再追回自己所失去的二十年了。
一想到蘇晚晴的病,餘生更是覺得痛不欲生。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回晚晴過去的記憶,哪怕和晚晴隻做一天的正常夫妻,他也會心滿意足的。可是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晚晴忘記了他,永遠都不會再記起他。
他恨齊天,像齊天這種人是不值得被原諒的,隻有齊天的死才能慰藉那些被他傷害過的人。
齊天在死刑之前就已經死了。
九月二十八日,齊天因癌症死於監獄,臨死的時候,他的眼中含著淚,嘴裏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
“……簡單地說,‘蟲洞’就是連接宇宙遙遠區域的時空細管,暗物質維持著‘蟲洞’出口的開啟。‘蟲洞’可以把嬰兒宇宙和平行宇宙連接起來,並提供時間旅行的可能。中國的科學家在二零五六年的時候成功找到了維持著‘蟲洞’開啟的暗物質,並於二零五七年成功將五名誌願者送進了二零一九年的時空,到目前為止,這五名誌願者的身體狀況良好,沒有出現任何的異常。今年將會有更多的誌願者參與此次實驗,我們有理由相信,在不久的將來……”
餘生將電視關掉,他望著眼神有些呆滯的蘇晚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
蘇晚晴扭過頭看向他,她在客氣地笑,她在見到每一個陌生人的時候都會這樣客氣地笑。
蘇晚晴問:“你是誰啊。”
“你不認得我了嗎?”
蘇晚晴搖頭。
“我是餘生啊。”
“哦,餘生。”
“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了。”
“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
“不記得了。”
“蘇晚晴啊,你忘了嗎?”
“哦,蘇晚晴。餘生,你認識他嗎?”
餘生知道蘇晚晴口中的“他”指的就是自己。
餘生說:“我當然認識了,我和他是朋友,你忘記了嗎?”
“是嗎?”
“對呀。”
“哦。他去哪了?”
“我也不清楚,大概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吧。”
“他會回來嗎?”
“會回來的。”
“什麼時候回來啊。”
“快了,他就快回來了。”
餘生抱著蘇晚晴的肩膀,扭過頭,望向了窗外湛藍的天穹。